林雪纯走到羊圈边,就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女人,头上包着头巾,后背上背着一个孩子,她和孩子的口鼻处都戴着用纱布做成的口罩。
趴在她背上的孩子,好像睡着了,安安静静的。
这女人用铁锨铲羊粪的动作也缓慢轻柔,生怕把背上的孩子给弄醒。
如果不是提前问了人,还特意找人带路过来的,林雪纯根本就不敢认,自己面前这个人会是谭年年。
哪怕是还在她东北老家的时候,就算当时谭家败落了,她也没有穿过这么破旧的衣服。后来跟着佟师傅回了沪市,就更是处处被捧着。
也就是后来她的一些行为太过分了,佟师傅担心她以后闯出大祸,才狠下心让佟佩儿收拾她。
佟佩儿虽然外表看着冷,但内心特别柔软,哪怕她心里对谭年年有意见,也还是尽心尽力的教她,而且相处的过程中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
再后来,她遇到了王宏,更是被捧在了手心里。
林雪纯还真没想到过,有一天谭年年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想到刚见到她时,她对自己的挑衅,还有偷换佟佩儿手镯和自己那些假首饰的时候,当时林雪纯是真想让她栽个跟头。
哪怕是知道她跟王宏谈恋爱了,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林雪纯主动拉着罗凯铭疏远了跟王宏的关系。
没想到,在王宏最艰难的时候,谭年年竟然能这样做到不离不弃,也是出乎她的意料的。
上次见面,谭年年跟她道歉的时候,她还觉得谭年年是有什么目的的,或者说也是为了面上的关系好看,才说了一些场面话。
但是现在,她是真的挺佩服谭年年,也有些心疼她的。
看着眼前动作轻缓的谭年年,在用力铲羊粪的时候,因为太坚硬,没铲起来,而身体因为惯性的原因向前倾倒。
林雪纯赶紧快走向前,扶住了快要趴在地上的谭年年。
林雪纯说:“把孩子给我,我给你抱着。等你收拾完了,咱俩说说话。”
谭年年看到扶住自己的人是林雪纯的那一刻,眼睛都瞪大了。
她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被下放了吗?”
林雪纯说:“不是,我没被下放。是出来办事儿,经过沪市去看了小师父,她说你们在这里,我们特意转道过来看你们的。
你先干活,等你干完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谭年年看林雪纯哄孩子很熟练,说:“这里味道大,你出去等我吧。”
林雪纯抱着孩子走到羊圈外面,让孩子能看到妈妈,妈妈也能看到孩子。
没有了背上的孩子,谭年年的速度加快了很多,不到半个小时,就把羊圈里的羊粪都收拾干净了。
她看了林雪纯一眼,在一边的槽子里洗了洗手,想从林雪纯手里接过孩子。
林雪纯摇摇头,说:“他睡着了,一倒手说不定要醒。我先抱着吧。你收拾完了?”
谭年年苦笑了一下,说:“羊粪收拾完了,还要去打水来再收拾干净。这个不急,下午弄也行。
你……你们当初去哪儿了,这些年还好吗?”
林雪纯说:“我们挺好的。托了我那没见过面的公婆的福,他们的同事给了我们新的身份,不让我们联系原来的朋友。
这不风声过去了,我们才敢回去看看。就担心你们这些人会被我们给牵连了,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没被你牵连,倒是被自己身边的人给暗算了。”谭年年自嘲的说道。
林雪纯问:“为什么?小师父说,事情发生的时候,爷爷的一些关系还能起作用,你根本不用跟着一起来受苦的。你为什么要一起过来呀?”
“唉……”谭年年叹了一口气,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林雪纯想要换一个话题的时候,她却开口了。
她说:“一开始知道宏哥会被下放的时候,我是想过跟宏哥离婚自保的。可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宏哥说,就看到宏哥已经在写离婚协议书。
我当时想装看不见,觉得没什么事情比保住我自己的好日子更重要。准备等宏哥跟我说的时候,直接答应了算了。
可第二天就接到了江城的电报,我公公自己改装了家里的电路,一拉电灯的开关,自己把自己送走了。
因为我公公不在了,我婆婆又是家庭妇女,江城那边对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
宏哥想回去奔丧,可下放的时间已经定了,时间不允许。为了争取可以回江城,他还被人打破了头,关了起来。
他被关起来的时候,我想找到他写的离婚协议书直接去找他,结果我发现离婚协议书的下面是遗书。
他在遗书里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我,还让我把孩子送回江城去,不要耽误了我以后的人生。
看完遗书,我就哭了。
那天,我把上……把我记忆中所有认识的人都回想了一遍。不管是父母也好,曾外公也好,宏哥都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全心全意为我考虑的人。
我是个特别自私的人,能再遇到这么个为我无私奉献的人应该没有机会了。我不想辜负他,所以就跟着来了。
来了之后,也后悔过。想汤圆,想原来安逸的生活。可既然已经选择了,也回不去了,我还不如过好现在的日子。
更何况,来到这里后,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
林雪纯看着谭年年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纠结到最好的释然,好像刚才叙述的过程,又让她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事情一样。
幸好,最好她的笑容是发自这心的。
那代表,虽然现在的日子苦,但她的内心还是平和幸福的。
林雪纯问:“这个孩子多大了?是打算送回去给小师父,还是留下你们自己养呀?”
谭年年说:“元宵这孩子送不回去的。他跟他姐姐不一样。汤圆在沪市出生,在沪市长大,户口也留在了沪市,她能领粮食。
元宵是农村户口,送回去,对姨姥姥他们来说,负担就太重了。还是留在我们身边养合适。”
苦难真的是最好的老师,谭年年现在居然会为别人着想了。
林雪纯问:“刚才给我带路的孩子说,你们工作挺累的。小师父也说,你们临走前,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他们留下了。
你们在这边的生活怎么办?”
谭年年说:“跟社员们一样,靠工分分粮食。而且,姨姥爷的弟弟一家也经常接济我们,我们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就连我这次生孩子,也是多亏了他。还有这份工作,也是姨姥爷的弟妹让给我的。”
“让给你的?”林雪纯很不理解,这么脏,这么累的工作,还需要让?
谭年年说:“我现在每餐最多吃七分饱,没有多少奶喂孩子了。每天下午放羊的姐姐把羊赶回来后,我能找机会挤点羊奶给孩子喝。
这里工分虽然不高,可是除了打扫打扫卫生外,一天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我还能早回家给宏哥做饭。
对了,宏哥快下工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中午就在家里吃,你没吃过我做的饭吧?尝尝我的手艺去。”
林雪纯点头,抱着孩子跟着谭年年向山上的小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