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的地方,很简陋。
虽然是露天的,但显然已经收拾的非常干净。
这时代,根本不可能找到无菌环境。
这样,已经很好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虽然有飞虫,但阿布没看见任何一只苍蝇和蚊子。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布先是消毒。
他让司徒拿来烧酒,让大家换上晾的半干的长衣,然后依次用烧酒将自己、司徒和娥渡丽的身上、手上喷湿。
然后,将高岭土细粉用凉开水匀开,教娥渡丽将煮过的粗布,用剪刀剪成两指宽的长条备用。
接着,又剪了三条两掌宽的布带,分别蒙住三人的嘴、鼻子和下巴,扎了起来。
尽管司徒和娥渡丽两人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遵照阿布的指挥,认真地配合起来。
很快,车前草揉碎后放在了白粗布里拧出汁液,又将团好的灰白白茅花絮缠在一支支竹筷上面。
阿布又用小刀,将另外几支竹筷从中间劈开并削尖一头,在每对中间各又夹上一小块竹片,再把一头合着缠紧。
于是,一个个竹片镊子,就做好了。
把竹镊子扔进滚水中,他又忙着做高岭土绷带。
“有蜂蜜吗?”
阿布突然想起什么问。
“有的啊,这儿就有,给——”
娥渡丽听言,在一旁连忙递过来一瓦罐东西。
一股清香,扑进阿布的鼻子。
乳白清亮粘稠,上好椴树蜜啊!
“加一勺!混合在白土浆液里,然后再加点热水搅拌均匀!”
“另外,这蜂蜜,以后可以涂抹在来不及处理的伤口上,能保护和止血……”
司徒听见,马上依言照做。
他按照“阿布契郎”的要求,用白茅絮签,蘸着搅拌好的高岭土浆液,刷在粗白布上。
最后,放在旁边继续阴干……
阿布又用烧酒冲洗了一遍手掌、肘腕,然后便开始动手清理阿妈的伤口。
“压住腿,胳膊!”
“你,可以骑在阿妈腿上,然后用双手按住她的胳膊!”
小姑娘娥渡丽,温婉而顺从地照做。
阿布,先用烫干净的剪刀,小心的剪掉阿妈那撕裂头皮和伤口周围的头发。
然后,又仔细地用锋利小刀,一点点慢慢地剃光阿妈的头发茬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紧张而静谧!
阿布用竹镊子夹起一团白茅花絮,蘸着车前草汁,开始一点点润湿那些有些变干的血块。
然后,再换一团干净的茅絮,顺着一个方向,小心地粘拭肉皮和下面组织上的血污……
阿格玛,猛然被一阵刺痛惊醒!
这疼痛,钻心入肺,彻骨啊!
可她,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她只有大声惨叫!
她的一双眼睛大睁着,用恐惧而惊诧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格玛,你要忍一忍疼,一会儿就好……我们正在给你处理伤口呢!”
娥渡丽凑近王蔻的脸,轻声安慰。
“相信我,很快就好了!”
阿布一边继续手里的活,一边迎着阿格玛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阿格玛强忍着巨大的疼痛,开始微微眯上眼睛。
她终于强忍着疼痛不出声,全是回应。
生死关头,儿子在前,什么都豁得出去了。
“即使,现在就这样死去,未尝不可!”
“只要能这样,能看着活生生的儿子,在自己跟前忙来忙去,服侍自己,什么都够了。”
其实,她心里面更在想的是,这个儿子能够突然活过来出现在眼前,或许是老天需要用自己的这条命去换儿子的命。
“如果真是这样,老天,你就拿我的命去吧!”
……
“实在太疼。也不用忍着,叫出来反而轻松一点!”
阿布提醒阿妈。
可是,已经被冷汗湿透的王蔻,还是咬紧牙关,不出声。
王蔻,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是一个异常大气的女人,一个刚强的女人,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
更是一个,已经经历了失去和获得人生中最宝贵东西的女人。
二十多天,等于二十多年!
她,已经在经历儿子死和活之后,有些出尘——看淡生死了!
疼,哪比得过生养这个死孩子时候的疼?
痛,哪比得过失去这亲生骨肉的痛?
喜,哪比得过失而复得儿子的幸福欢喜?
……
一想到这些,王蔻甚至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人生大欢喜!
于是,就连嘴角,都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就连因为处理伤口带来的刺疼而让她更加苍白的脸色,也遮掩不住这缕阳光般的笑意。
“咬住这个!”
阿布给阿妈一块煮过的、用丝帕包起来的松木条。
看她听话地依言照做了,便对着阿妈温暖地笑了笑。
“会好起来的,阿妈,相信儿子!”
王蔻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但又说不清。
手术中的她,变得有些絮叨。
但阿布根本听不清,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很显然,这位母亲既是在抢着时间说心事,又是在转移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
后来,她不再絮叨了。
仅仅用一双满含疼爱的眼睛,紧紧瞅着儿子的微微晃动的身影,看个不够。
这是一位放弃了荣华富贵,为了爱情、家族,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了大隋这个国家,远嫁边境异族的伟大母亲!
她,已经完全脱离了充斥诗书礼仪的中原之地。
为了部族领地和安全,也为了自己亲人的前途命运,她整日操心操肺、提心吊胆。
她是一位极不容易的汉族母亲,粟末部落首领的媳妇!
时间,继续流逝。
陀太峪的谷底里,还是有点热的。
阿布示意司徒给自己擦擦汗水,然后又埋头开始缝合已经处理干净的头皮。
没有鱼肠线或者桑皮线,只能用丝线了!
这玩意,肌肉组织吸收不了,拆线的时候还要受罪。
阿布的缝合术,称不上有多高明。
野外急救训练,讲求的是效率,而不是美观。
尽管如此,阿布还是选择了线口最小的连续缝合法。
这样额角的伤口疤痕,不会很显眼难看。
司徒强压着心中的震撼,高度集中地配合着他这个自幼培养教育的学生。
“阿布契郎”,很不一样了。
每当缝合口有血迹渗出,他立马学着阿布的样子,小心地用木镊子夹着白茅絮,吸掉那些血液……
一旁的娥渡丽,不用再按着阿格玛的身体了。
她爬下来腾出手,乖巧地将一些干净的白茅絮,敷在阿格玛已经完成缝合的伤口上。
按照阿布契郎的说法,这东西能让伤口不烂!
真好!
小姑娘心里,开心极了。
“现在,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不过,舍不得……”
她抬起头,看了又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专注而忙碌的样子,好温暖、好帅哦!
娥渡丽的心,很安稳地在心房里跳动,犹如一只孵蛋的小母鸡!
阿格玛王蔻的脸色,像纸一样白。
嘴唇,因为要和牙齿一起用力的咬着木棒使劲,有些发紫、干裂。
汗水,已经将乌黑的长发,整个浸的湿透。
就是身上的衣物和身下被褥,也全都湿了。
没有麻醉,只能用她自身的精力和体力,去硬扛了!
她,就这样昏过去又醒过来,然后熬不住后又睡了过去。
当她昏睡的时候,安静、普通、软弱。
当她醒着的时候,强悍、精明、善良。
这一天,是陀太峪八月的最后一天。
秋光如洗,万物金黄。
那些天怒的浮尘、奇光,终于不见。
这是陀太峪,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也是最美的时节。
从2023年穿来的小间谍——阿布,开始学着慢慢喜欢这个陌生的全新世界!
阿布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到围帐,仔细观察阿妈的状况。
娥渡丽,一直在细心的看护着她。
这个小姑娘,非常忠信阿布的一切嘱咐。
好消息是,阿格玛的伤口在慢慢收住,没有出现发炎恶化的迹象。
车前草和高岭土的作用,非常明显。
而熬好的新鲜鹿茸汤,一点点喂下去了。
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好坏。
但至少阿格玛的病情,没有变的更加糟糕。
挺好,不是吗?!
当然,也有坏消息。
阿妈,开始变得越来越嗜睡。
人也变得越来越消瘦,一并的食欲也在慢慢变坏而减少。
阿布只能用熬得稀烂的鹿肉汤、牛奶煮灵芝等各种办法,去帮她滋养身体。
看来,过多的失血,还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一些不可逆转的损伤。
其余的时间里,阿布都是在营地里忙着到处看病、疗伤,抚慰人心。
主要的事情,是去处理族人们因为天灾,而造成的大大小小的外伤和心病。
但大多,是一些骨折和擦伤,很快就好了。
那几个有穿伤的人,最后伤口化脓,终于不治而死掉了。
没办法,有些伤阿布尽管很努力,但收效甚微。
人力,有穷时,他也真不是神仙转世。
万幸,阿布并没有发现什么疫病的发生。
这是大灾之后的陀太峪,最为幸运的大事情!
阿布,不是一个正真的医生。
在医学和医术上,是个二把刀!
但他,的确接受过非常正规而严格的训练。
野外特种作战战场急救训练!
不用特别懂理论,但流程和手法,可能堪比一流外科大夫!
即使如此,也足够了。
在这个明显是古代的世界里,他有着远超出这个时代的许多医疗知识,以及利落的伤情处置手段。
果断,粗暴,快速,又相对合理!
可即便如此,也在这些陀太峪中落难的人们眼中,阿布更是被视为救苦救难、无所不能的天降神袛存在。
这一点,毫无疑问,也一点不奇怪。
粟末部,还真没有出现过如此大能的人物!
他们,出的最多的,是骁勇善战的铁血武士。
阿布,经此一回,终于活成了陀太峪人们中那个至高存在。
部族制度上的,人们心灵上的!
他,摸清楚陀太峪中的初步情况后,开始发布一系列命令。
所有人员,必须喝烧滚的水。
所有人员,不准吃不明来源和死因的动植物。
动物和人尸首,必须焚烧深埋。
挖深坑,盖遮蔽,造做男女厕所。
粪便,垃圾,集中挖坑覆土埋藏。
定期洗澡、洗衣服,用高岭土揉搓洗头。
吃,煮熟的食物。
……
竟然,没有一个人违背阿布的这些命令。
以前的生活习惯,可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渴了,找到水源掬水就喝!
饿了,只要能吃,就……吃呗!
厕所,啥玩意啊?还男女!
粑粑,还得拉坑里?!
洗澡?那不是阿格玛那样的汉家贵人,带来的新鲜活法儿?
冷不抠唆地,还有心情折腾?!
……
可是,现在这是“阿布契郎”的命令。
得!
不懂,也必须去做。
他们严格地执行了这些从来不曾有过、也一点也不理解的命令!
牲畜们,在圈起来之后,进行了专人放牧看管。
阿布让着人,定时定量投喂已经隔离起来的黑熊母子。
他又叫上胡图鲁,联合好几个族中武士,给那只瘸了腿的老虎,做了正骨手术。
……
陀太峪,渐渐地终于有了笑声。
正常生活,开始回归。
阿布,常常一个人坐在那块穿过来的石头上。
天台,好别致的名字。
但他心里明白,那就是个挺尸台!
他或躺或坐,开始静静地打量和观察着这些越来越熟悉的人们。
司徒友明!
胡图鲁!
娥渡丽!
好多个面熟却喊不出名字的族人……
还有,他会在帐篷里,认真端详那个在大部分时间里,沉睡着的女人……
阿格玛,阿妈啊!
这时候,他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世界里,早早离开自己的妈妈……
他的心中,总会想起一段话。
“不必害怕别离,只要还爱着,只要还记着那个想念的人,一定会在某一刻,以温柔的姿势拥抱你,和你重逢。”
这一世,有了一个新阿妈。
可那一世,我亲爱的妈妈,你在那里和我相逢?
止不住,泪水迷蒙了阿布的双眼。
现在,阿布终于明白了。
他自己,已经莫名来到了另一个未知的全新世界!
就是那一刀,就是那破碎,就是那夺命一瞥,万物弃而世道移。
他,真穿越了!
该笑,还是该哭?
……
陀太峪,自从阿布契郎活过来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起来。
阿格玛王蔻喜欢。
亲卫胡图鲁喜欢。
夫子司徒有明喜欢。
小侍女娥渡丽,更喜欢,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族人们,开始了闲暇之余的歌,和舞蹈……
大黑马,又开始嚣张起来,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