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沾简单地向李建成等人,描述了营地中生病牲口的症状。
“可有办法?”
李建成爱马,但对于治马却是一窍不通。
“如果只是热泄,倒是无妨。”
”我等,已经按照白头翁散加味方子熬汤灌服了,看着病情似乎有所收敛!”
黄沾,显然忙坏了。
满脸倦容,说起话来显得有气无力。
“这就好!”
李建成长出一口大气。
“只要不是瘟疫,就不是大事!”
李孝恭一边擦着汗水,一边也庆幸地说道。
“大将军这个确可放心!”
“兄弟们已经仔细查过,虽然这腹泻的牲口多了些,但绝对并非瘟疫,并且咱们已经按照隔绝之法,将它与健好的牲畜分开了!”
黄沾肯定地说道。
“不过,”
黄沾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犹豫。
李建成看在眼中,知道他有什么难言的话,便道:
“黄医令,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次输送如此规模的牲口,诸事繁杂,兹事体大,咱们每一个人,正该当凡事警醒、小心应对才对!”
“大公子,我有些怀疑,咱们这牲口之中,是不是混入了什么奸细!”
“这马儿的状况,很有点像是中了咱们没见过的一种毒!”
“啊,你说什么?”
“有人潜伏进来,还投了投毒?”
李孝恭一听,有点急躁,一把就抓住黄沾的衣襟,厉声喝问。
牲口营的保护和管理,是由本次护送特遣队的大将军李孝恭,亲自来抓。
现在,听兽医令黄沾的意思,很显然这管理有漏洞啊!
这营地中,不仅混进来了敌人,而且还给金贵的牲畜们下了药!
如果黄沾说的是真的,自己以及手下五六千人的眼睛,瞎的啊!
毫无觉察!
这是什么?
典型的玩忽职守啊!
这,怎么能不让第一次被李渊委以重任的李孝恭,抓狂?
“孝恭,快松手!快松手!”
“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听黄医令怎么说要紧!”
李建成喝道。
输送战畜如此重要之事,最忌讳内部不和、耽误大事!
要想顺利将这些战畜送达太原,就要靠所有兄弟们同心同德、合理一处。
现在,可不是乱发脾气的时候。
有问题,抓紧查找原因就是了!
“无碍的,无碍的,大将军着急,弟兄们也是感同身受!”
黄沾用脏手揉一下自己被掐疼的胸脯,表示自己理解李孝恭的心情。
“其实,这一次的牲口腹泻之状,来得实在蹊跷。”
“按说这热泄之状,总该是遍布牲口群中各处才对!”
“但是,这一次所有病畜,却总是发生在临近之群!”
“我为了排除瘟疫之疾,仔细参看发病之地,便发现这些地点都连续成线,我便怀疑这是有人故意投毒了。”
“不过,属下细辨病情,却也实在看不出到底是何毒所致。”
“属下方才心中忐忑,犹豫着是不是向您禀报此事。”
“毕竟查无实据啊,若是谎报军情引起乱子,可就不好了!”
黄沾,终于挣扎着心中的矛盾,将自己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竟有如此蹊跷?老黄,你应该早点禀告我才对啊!”
李孝恭不满地说道。
“黄医令,你快派一个熟悉情况的,跟我走一趟。”
“这等要紧的事情,得好好查探一番才能放心!”
李孝恭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将领,但是对于赶马这样的特种职业,却还是有点不得要领。
所以,牲口群迁徙过程中的诸多事务,他都是尽可能亲力亲为、不耻下问,非常认真。
就在众人计划乘着暮色,前去仔细查探的时候。
远处,又急匆匆赶过来好几个人。
走近一看,原来是李孝恭手下负责战马群防卫的校尉李哲。
“将军,我等方才发觉有人混入马群。”
“只是这些人鬼祟利索,只是射杀一人,其他的都跑了!”
“将军请看,还搜到了这些东西!”
李哲一挥手,手下的人拖上来一具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尸首。
然后,将手中提着的几个布袋呈给李孝恭等人。
“这是什么?”
李建成凑过来,便看见在布袋之中,是一种土黄色三棱圆形的植物果实。
黄沾拿起来一颗,仔细一看,面色微变。
然后他用手捏破果壳,从里面掉出三粒略扁的灰棕色椭圆形种子。
他抬起手掌,放在鼻子旁一闻。
一股辛辣的刺激气味,扑鼻而来。
“毒鱼子!”
他一声惊呼。
其他人还正在莫名其妙,可那些正在忙着救治牲口的兽医们听到此话,都是惊得停下里了手中的活,脸上露出恐慌。
“毒鱼子!”
“毒药!”
“原来是中毒啦?”
……
“毒鱼子,最早记录于《神农本草经》,名为巴椒,味辛,性生温熟寒,有大毒!”
“人畜食之,四五粒即可中之,中毒腹泻不止,重则丧命,轻则不良与行!”
黄沾所说,正是后世人嘴中历史人物害人最阴险的毒药。
巴豆!
这是一味转眼让人和马匹,丧失战斗力甚至是生命尊严的虎狼药。
当然,它也是中药中常用到的一味泄药。
既能治病,也能害人。
“但是,这东西主要产自南方,北方非常少见,特别是一次性能出现这么多!”
“因为药性歹毒,江湖中很少使用!”
“想不到,竟然在咱们的马队中出现了,这真是有人刻意下毒!”
黄沾心有余悸地说道。
“这么说,咱们的牲畜已经中了暗算?”
李建成变色道。
“若我所料不差,敌人这是预谋日久,只等待牲畜大量中毒之后,便会发动进攻!”
武士彟看着已经暗淡下来的夜色,很有些担忧。
“加强戒备,传令前后营,准备战斗!”
李孝恭二话不说,便朝后面的校尉吼道。
六骑呼啸而去。
“不好啦,马儿又拉稀啦!”
“啊呀,骆驼摔倒啦!”
……
忽然,牲口营各处,传来一阵阵马倌的惊呼声。
李建成、武士彟、李孝恭等人的心,开始悬了起来!
“看,那是什么?”
“火线!”
韦挺指着东边远处,惊呼道。
大家看去,只间明晃晃一道火光细线,出现在地平线上。
“来了!”
“上马,准备战斗!”
李孝恭大声下令。
“大公子、明公,请赶紧回到中军!”
做为一支准军事力量,遇到战事,所有人都得听从李孝恭的指挥。
李建成再三叮嘱黄沾等人一番,便和武士彟上马,直奔中军大帐。
“韦挺、李瑗,马营的守卫,就交给你了!”
“冯立,跟我迎敌!”
“李哲,快去传令窦琮,让他谨防敌人从后营偷袭!”
“诺!”
“诺!”
……
众人领命。
那道火线,蔓延得飞快。
须臾之间,便发觉那是无数个火把形成的大阵,移动得异常迅速。
似乎,要将整个东方的草野点燃。
好多火点啊!
白榆妄,真的来了!
在灵武郡大地上,能有如此声势者,惟有白榆妄胡贼!
“迎敌!”
虽然有点慌乱,但是李孝恭很快就赶在马匪踏破驻营之前,布好了防御的圆形之阵。
最外边,是大车和拒马。
然后是刀盾阵,长矛阵,箭阵,骑阵,中军,牲口营,后军……
这是典型的防守阵!
不求击杀来敌,但求不被敌人攻破!
“抛!”
打头的白榆,大喝一声。
在距离李孝恭的圆阵一箭之地,他冒着如雨的箭头,娴熟地将马身拨转出一个圆弧。
同时,手中一个圆乎乎的火球,便呼啸着飞向李孝恭的前锋阵。
一颗,两颗,三颗……
无数颗!
有马中箭,在嘶鸣中轰然倒下。
但那些马贼身形矫健,在马儿翻倒的瞬间,就地团身一滚,又窜回到黑色的夜幕之中……
燃烧着的牛油,在羊毛干草球的“哔哔啵啵”爆响中,落在木盾、铁盾、盔甲、战衣、草地上。
火星四溅……
在防守者的惊叫惨呼声中,浓烟、火苗顿起……
原本埋没在草丛中的枯草树枝,开始星星点点地燃烧起来……
一次残酷而诡异的火球攻势,拉开了草原战畜争夺战的序幕!
五千多人的前锋防线,要抵挡近两万马匪的疯狂火球攻击,其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溅满牛油的战衣,在接二连三的火星勾引之下,很容易就开始冒烟起火。
而海勃湾燥热凌厉的干风,助长了火苗的长大!
火,火,火……
风,风,风……
到处都是干风热火!
到处都是呛人的浓烟,到处都是惨叫着翻滚、企图扑灭火苗的武士!
李孝恭睚眦俱裂。
他看着前阵将士的惨状,却又不能轻易发出骑兵突击的命令。
很明显,来敌的人数要多与自己,其掠如火!
自己若动,很容易就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他们的目标绝不是自己,而是中军之后的那些两万战畜!
猛烈的火球攻击,让李孝恭的阵线逐渐向后收缩。
白榆,显然是个非常具有马匪攻掠经验的主。
他的近两万马贼,以白榆为箭头,就像一个旋转不停的锯齿,切割着李孝恭的圆形防守阵。
箭的攻击范围,显然比不上火球。
只是简单的两轮,就将李孝恭的防守阵型打得七零八落、损失惨重。
草原游牧攻击文明和中原农耕防守文明之间的激烈对撞,很容易就分出了高低。
李孝恭的部队,在没有坚固城池抵挡的情况下,仅仅靠车障、拒马、大盾,根本无法抵挡马贼们闪电般的轮番轰击。
当横亘在阵前的勒勒车、拒马,被马贼们用套马索套,住并一架架扯走之后,白榆的马蹄和火球逼得越来越近……
终于,李孝恭在不断后撤之中,阵线产生了漏洞……
“冲!”
白榆,远远抛掉自己手中的火球。
火球又高又远,直扑李孝恭的左翼缺口……
火球重重地落在缺口,油火星溅。
白榆的铁蹄,闪电般的冲了进去,毫无停留……
而整个奴贼马队,自动分为两股。
一股奴贼,继续用火球攻击着李孝恭的正面防线……
“仔细烟障,小心敌人突击进入!”
李孝恭骑马立于前军之后,传令身后等待已久的骑兵。
可话音未落,在左手的烟雾之中,腾空飞来无数个火球!
紧接着,一头头黑色的战骑,破烟而出,犹如鬼魅……
残酷的搏杀,瞬间爆发!
没有马速的李孝恭骑兵,登时陷入被动!
没法子!
防守型的布阵之法,缺点就是无法给与前锋防线之后的骑兵,足够提速的时间。
更何况,白榆奴贼的第一波不计伤亡的火球突击,已经将前防线的步兵逼迫得节节后退!
火,油,毒烟,实在扛不住啊!
两万余马匪,如果人人平均两颗,那就是四万多颗飞天火炮啊!
三四千厚度的步兵防线,怎么能扛得住?
而突入阵中的马贼,手中亮出的家伙,却
正是草原马匪们,常见的各种稀奇钝器!
铜锤!铁斧!连枷!巨棒!骨拐!鞭锏!大杵!马刀!
反观李建成、李孝恭防守部队的武器,除了刀剑外,绝大部分都是清一色的长武器。
府军制式!
枪、戟、叉、钩、槊!
长武器,有长武器的好处!
在足够的空间内,可以拒止敌人靠近,而且可以刺杀。
但缺点,也很明显。
就是回旋半径太大,迟钝笨拙。
当近距离的马战开始后,如果不能给后面持长兵士卒以足够的空间,那手持钝器的一方将占有绝对的对战优势!
白榆,显然对李孝恭的部队进行了仔细的研究,也想出了对付他们这支武装到牙齿力量的办法。
自制牛油火球,轰击!
逼其收缩阵型,出错!
顺着出错漏洞,突入!
现在,白榆的作战计划,执行得相当完美!
趁着阵线上腾起的火光烟雾和正面骚扰马匪的掩护,他率领一支悍匪精骑,插入因撤退收缩露出的左翼缺口……
火球开路,踏马阵中!
长短兵器的交鸣声、人被击中后的惨叫声、战马兴奋和受伤后的长嘶声……
锣鼓声,竹哨声……
伤亡,不可避免急剧产生!
“大公子,请和明公撤入后营,这里请交给我!”
李孝恭焦急地催促李建成和武士彟,快快离开中军,撤退到窦琮负责的后营中去。
那里,靠近浊水。
实在到最后关头,就可以坐在提前准备好的羊皮筏子上,逃生!
“别说了!”
“如此关键之时,我身为一军之主,怎可轻言退后?”
“这些牲畜,关系我李氏前途兴衰,绝不可轻言放弃!”
“我毗沙门在此指天发誓,与之共存亡!”
“如违此约,天谴之!”
说完,拿出长剑,割破中指,指天而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