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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明将老人搀往了远处的酒馆,才转过身来朝钱庄方向望去。

有不少好奇的百姓,纷纷聚拢在了钱庄的门口。

两个大红灯笼上描金的济善二字,被黑字压在了身下。

唐伯虎抬头望天,顺手将手中的毛笔向后掷去,便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前。

“咔——嚓”

那毛笔硬生生地卡进了钱庄的牌匾,巨大的牌匾应声裂开。

百姓们如鸟兽散去,巨大的声响之后钱庄二字碎成了两半。

人群熙熙攘攘唐伯虎却怡然自得,他一边轻巧地打着拍子,一边吟唱道。

“不炼金丹不坐禅,

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

不使人间造孽钱。”

“好,读书人当如是!”二楼上郭勋家的二公子郭言忍不住一声叫好,他将手中的折扇合上又打开。

打开又合上,来回反复几次,最终将扇子重重地拍在桌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杨一清的府邸,张璁轻抿了一口茶水。

“杨寺卿,陛下让您探查假币,怎么这京城是雷声大雨点小,坊间传闻这大理寺的牌匾都是纸糊的!”

“呵呵呵”杨一清笑了笑,双手自顾自地翻着簸箕上的蒲公英。

他小心翼翼地翻过每一片干枯的枝叶,尽可能地让每一株蒲公英接受阳光的照射。

“秉用啊,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要办大事就要有静气!”

“哦,看来杨寺卿早有安排,大张旗鼓调查之后又悄无声息,莫非是故意为之?”

杨一清眼神开合间闪过一道精光,他用略微枯瘦的手指夹起了一颗蒲公英。

看着光下那根须绵长的药草,他意味深长的言道:“总要给人家搭好台子,不然他们怎么肯唱大戏!”

“先示敌以弱请君入瓮,最后以雷霆手段处置,妙,实在是妙!”

张璁猛的站起身,忍不住连声赞叹,他感慨道:“京城假币之祸非一日之功,那些人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藏得死死的,也就只有您这样的老手,才能和他们掰掰手腕!”

“哈哈哈”杨一清脸上泛起淡淡的得意,但语气却越发和缓:“高招谈不上,只是一点经验之谈罢了!”

张璁走到杨一清的跟前,看着簸箕里的蒲公英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早就听说您医术精湛,在草药一道上颇有心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嗯,乡野郎中的小把戏,闲来无事调解生活苦闷的方法罢了。”

张璁伸手轻轻抓起了一棵蒲公英,笑道:“蒲公英、金簪草、婆婆丁、黄狗头,名虽不同却为一株草,杨寺卿以为哪个名字最恰当?”

杨一清的手略微迟疑,很快嘴角就露出了笑意。

“自然是以药效命名为佳,人人皆知之名为佳,合乎道理之名为佳!”

“好,名正则言顺!”张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的笑意更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的小院传来,管家急忙进来禀报。

“老爷,济善庄出事,不知从哪里来的书生将他的牌匾都给砍了!”

“哈哈哈”杨一清合掌而笑,对面的张璁也是笑意盈盈。

“杨寺卿,您等的时机到了!”

“是啊,时机到了!”杨一清将袍袖一挥,脚步无比干脆地朝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

“砰”

瓷器落地的声音,画着斗彩葡萄的碎片散落各处。

梁次摅一脸愤恨之色,他手中的玉石佛珠转得越发快速。

“唐伯虎!好一只不识好歹的蠢虎!”

他在大堂内来回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走回了紫檀木椅上。

“我老父对他恩重如山,他却如此对我!”梁次摅心中的愤怒,是一刻比一刻要深。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手上转动着的佛珠才缓缓停了下来。

“本来还想送你一条生路,可你却如此不识好歹,唐伯虎啊,唐伯虎,你要救百姓救天下,但能救得了自己吗!”

他随手一拂袖,一张泛黄的纸张便碎成无数块,飘飘扬扬的纸屑中梁次摅的脸显得越发阴沉。

这是他写给唐伯虎的信,告诉了对方这钱庄,也有他梁次摅插手,希望对方能将钱庄上的对联抹去。

那么此事就可过去,可谁料唐伯虎的来信却是将他痛骂了一番。

他打定了主意就决定立刻开始行动,径直离开家门坐着轿子一路向东。

轿夫们的脚程很快,大概半盏茶的工夫,蓝顶的轿子就停在了张丰山的门口。

梁次摅弯腰掀开眼前的幕布,在张府仆人恭敬的目光中,轻车熟路来到了大堂。

“张御史,最近可安好?”梁次摅笑问道。

“好?怎么好得起来!”

张丰山皱着眉头,反问道:“钱庄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承诺万无一失吗?怎么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穷酸文人无故呻吟,写了首烂诗不足挂齿!”

“穷酸文人,烂诗!”张丰山暴跳如雷,声音也仿佛是吼出来一般。

“你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吗?那是江南的唐伯虎!我朝鼎鼎有名的才子!”

“还些许小事!你不会还要劝我头落了碗大个疤吧!”

梁次摅却不动声色,沉声道:“张御史,事情闹得再大与你我又有何关系?这钱庄他不姓梁也不姓张,他姓朱啊!”

“啊!”张丰山闻听此言才缓缓坐了下来,心情也稍微平复。

“对,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张丰山自语道。

“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一时气急,走了一步昏棋!”

梁次摅故作懊恼之状,叹气道:“我曾写信给唐伯虎让他撤回之前写的字,可就算我搬出了家父也无济于事!”

“什么!”张丰山的声音一时间又高了几分,他急忙追问道:“你在信里都提了些什么?”

“就只是说了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谁!”

“庆王!”

张丰山哑声道:“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这事,只能是朱家的家事,这钱,只能是朱家的钱!”

他意味深长看向梁次摅,语气带着无比肯定的味道。

“你来是想让我出手对付唐伯虎吧!说吧,想怎么做?”

“哈哈哈,御史果然慧眼如炬!”

“咔”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张丰山靠在椅子上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黄花梨的扶手,“这钱果然不好拿呀!”

过了半响,他从椅子上起身迈步来到了书房。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书房内的每一件文玩字画,又小心翼翼地拿起桌案上的名册一一核对了起来。

“民间百姓皆是粗鲁之辈,又怎懂得这高雅之物!这东西留在他们手上就是糟蹋!”

他一脸苦闷的自语道:“谁又知我心,我为了留住这些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他双手轻抚过一幅踏雪图,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决绝。

“我这么做,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