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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面带笑容,颔首致意。

他向前走了几步,左手一挥掌心的书页被翻动,“句逗者,名教也!”

邵元节身躯一振,眸光不觉加深,他喃喃自语道:“我注六经,六经注我啊!

古代并非没有标点,而是没有衍生出具有特殊意义的符号。

传统的标点仅包括句读,只能表明断句的位置。

但仅仅就是断句,典籍之间也互不统一,缺乏一个天下共行的标准。

而断句不同,语句的意思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以论语为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其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让百姓按照当权者指引的路去走,不必告诉他们为什么

其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若百姓可以任使,就让他们尽力的发挥;若不可以任使,就通过教化让他们明理。

程朱理学重伦理纲常,以圣人经典为根本,注解,就成了最大的权!

几位老人钻研儒学大半辈子,今日之所以老泪纵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标点!

尽管《永乐大典》中,就出现了小红圈代表的句号,但一套完整、标准、简洁,的符号体系并没有建立。

几人虽然是第一次看见这符号,但结合刚刚朱厚熜诵读的语气节奏,他们也就看懂了这符号的意思。

而且这东西出现在一位帝王的手中,这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杨一清眉头紧锁,他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另一个担忧的问题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标点符号可以推行,但若牵扯到礼争,只怕会举步维艰。”

他在心中暗叹一声,“注释经典,就是话语权的斗争,如今陛下推行的心理已经隐隐和理学有互相冲突的地方,如果再牵扯到圣人典籍,那…”

但很快他握了握拳,神色变得坚定。

大礼之争,只能进,不能退!

若是成了,名垂千古。

若是败了…

“我又何惜此身!”他轻语道。

朱厚熜一丝笑意挂在嘴角,扫视了一眼四周,便高视阔步向内堂走去。

王阳明抚须而笑紧随其后,杨一清洒脱地抖了两下官袍也从容地跟了上去。

日暮时分,即使杨柳再怎么挽留,余晖还是无情地奔向了远方。

王琼穿了一身便装,半黑半白的长发用纱罩罩住,负手而来端的是从容潇洒。

他大步流星朝西苑而来,一路上穿过了十八道哨卡,才来到北海旁古色古香的院落。

他注目凝视,兀自感慨之际。

石桥上,一个人影正缓步而来。

费宏意穿了一身浅色的衣服,但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王琼一眼看出。

王琼远远的就喊道:“费阁老,你不在文渊阁写票拟,来北海做甚?”

王琼明知故问,费宏倒也不恼怒,一边走一边神色自然地答道。

“北海风光甚好,我来此赏荷!”

“赏荷?”王琼瞥了一眼两侧抽象的残荷败叶,揶揄道:“费阁老目光与众不同啊!”

“哈哈哈哈”

二人正在谈论,一个身影却忽然闪到了院落门前,杨清河看着大开的朱门,正想迈步进去。

一个粗犷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首辅,你是要将我们二人抛下吗?”

“哈哈哈”杨廷和干笑几声以掩饰尴尬,他故作严肃地说了一句。

“礼仪更易涉及国本,我心实在不安!”

“对,不亲眼看看怎么能安心!”毛纪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沉声应道。

“唉,看来诸位都是忧心社稷苍生!”

“维之,主持武宗实录的修撰,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实在不容易啊!”

王琼听着三个老家伙的商业互吹,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腾,正想开口。

杨廷和却转身一笑,大声道:“如此,我等同去!”

毛纪:“同去!”

费宏哈哈笑道:“同去呀!”

王琼:“…”

杨廷和刚踏进小院,就留心观察起了四周的布局。

但是观察得越多,他却越发心惊。

“内劲二十人,化劲三人,还有一位先天高手!”

杨廷和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左侧的二进小院,即使以他的城府也只感到无可奈何。

“就这么一间小院,用得着三尊大炮?”

他摇了摇头,自己只是一个宗师境的庸人,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折腾。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杨廷和一时愣在原地,见状正想出声的毛纪,在听到屋内的念诵声之后也止步不前。

“介夫!”

杨廷和点了点头,一向沉稳的他,脸上多出了几分苦笑。

他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眼底浮现了一丝冷意。

“唉”毛纪悠悠长叹,袖子中的手却不觉猛颤了几下。

他在心中感慨,“这大礼之争,压不住了!”

“走,我们去见见陛下!”杨廷和一字一顿,说得轻描淡写,王琼却不由一惊。

王琼在心中回想,上一次听到杨廷和这样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呢?

刘瑾伏诛?

宁王叛乱?

抑或是理学正统之争!

杨廷和将袖子一甩,举步生风走了进去。

但出乎他的意料,朱厚熜并不在此处。

他刚把门推开,几道审视探究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杨廷和定晴一瞧,却是几位儒学名宿,最年轻的一个也都六十多了。

门外的王琼感到气氛不对,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就被不怀好意的费宏轻轻推了一把。

“几位阁老,专研经典不便起身,怒我等无状了!”高冠老者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无妨,无妨!”杨廷和自顾自地走到旁边的座位上坐下,面对这几个老古板,他也头疼得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朱厚熜倚着玉石栏杆轻声道。

是夜,明月高悬于天际,月光如水静静地淌过每一块汉白玉石板。

巍峨的重楼殿宇披上银装,明黄的琉璃瓦平添了几分厚重。

朱厚熜站在紫宸台上凭栏远眺,他的身旁却只有麦福一人。

陆炳奉命前往西北,黄锦则乘船下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