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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言笑了几声,他顺手关上一旁的雕花窗户,几步来到栏杆前。

“啪啪啪”

他连拍三声,不多时一股奇异的香味就从楼下向上蔓延。

两名少女,正小心地捧着一个铜盘,上面放着一只烧鹅。

铜盘分为两层,下方的略大中间灌以热水,借此保持住上方铜盘的热量,让客人能够吃到还热着的烧鹅。

少女将烧鹅盘摆放在圆桌中央,就躬身退了下去

“惟中兄,请”元言摆手致意,他则利落地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肥美的鹅肉往嘴里。

严嵩点点头,用手略微将自己的长袖掀起,也夹了一块鹅肉。

元言一边吃着鹅肉,一边往嘴里灌了一小口黄酒,畅快地说道:“此乃人间美味!”

他夹起一块鹅肉,看着色泽诱人的酥皮,笑道:“醉香苑的烧鹅可是一绝!”

“这鹅烧制之时,用盐、酒、缩砂仁,花椒、葱遍捋,再架起一口大锅放进去烧。”

严嵩一边听着,一边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鹅肉,不由心生感慨。

脍不厌精,食不厌细,古人诚不欺我。

元言起身转了转手里的筷子,一脸陶醉的模样。

“待鹅肉稍熟,以香油渐烧,复烧黄香”

“一涂酱、葱、椒,油浇。”

“一涂以蜜,烧”

“如此才有烧鹅之味美!”

严嵩闻言夹肉的筷子不觉快了几分,只是他姿态依旧雅致,嘴边不见一丝油腻。

元言斯理的用紧帕抹了抹嘴角,才又喝了一口清茶漱口。

他看了一眼严嵩,打趣道:“惟中,想必已经多日不吃鹅了,不妨多夹几块!”

“哈哈哈”严嵩笑着摇了摇头,“鹅肉虽美,不及书香。”

“哦?”元言摇头反驳:“凡夫俗子,肉体凡胎,人生在世谁不为一口吃的奔忙?”

他伸出左手向上指了指,小声道:“依我看,即使是皇帝也不一定有我们吃得好!”

“慎言!”严嵩一脸严肃,正色言:“切,不可妄议陛下!”

“哈哈”元言失声一笑,“看来我是喝醉了,连刚刚说了什么都不记得。”

言罢,他又小饮了一杯黄酒。

“今日请惟中前来,一则叙旧,二则为了老夫多年的心愿!”

严嵩知晓正题来了,身子稍稍坐正。

这老狐狸又是请喝茶,又是请吃烧鹅。

所图之事一定不小!

在明朝,有“无鹅不成宴”之说。

大鹅的地位无比尊崇,如果开席的第一道菜是鹅,那就证明这宴席是上等的酒席。

《金瓶梅》中,豪富的西门大官人为儿子摆满月酒。

第一道大菜就是鹅!

原句中如是说道:“须臾,酒过三巡,汤陈三献。厨役上来割了头的一道小割烧鹅。”

“老夫我虽多年经商,却一颗真心向往儒学,常以圣人弟子自居。”

“哦”严嵩不动声色地将筷子放下,重新审视起这个盐商商会的副会长来。

元言穿了淡青色的锦缎,在灯火映照下衣摆上有暗纹闪烁。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白了大半的头发上戴了东坡巾。

元言两侧脸色潮红,仿佛真的像醉酒的老汉,在这一刻想尽情发泄心中的不满。

他愤愤不平的骂道:“修改礼法,这不是在打圣人的脸,在打天下读书人的脸吗?”

他怒而拂袖桌上的两个白瓷盏应声落地,碎裂成几瓣。

“老夫我虽为商贾之身,却也知道礼法是大道根本,纲常之基,轻易更改这天下就会乱了套!”

严嵩一时无言,他看着对方长满老人斑的脸上,那深凹进去的眼窝,不由提高了心中的警觉。

“这实在是荒唐啊!荒唐!”元言放声大笑,身子跌跌撞撞向后走去。

但他似乎是有意避开了桌椅,朝着东侧地板跌坐了下去。

严嵩眉头一紧,想快步向前去扶住了元言。

但他动作太快,袖子不小心拂过了桌上的两坛黄酒。

酒坛倾倒在桌案上,一股酒香从瓶口向四周溢出。

他的袖子也沾满了酒液,匆忙间,一股极其不适的感觉,向他的眼睛袭来。

后者枯瘦的手掌一把握在严嵩的胳膊上,那眼窝近处看来像活骸骨,又好似若有若无的幽灵。

严嵩不由一愣,但酒液强烈的味道让他的眼睛不自觉地产生反应。

地上的元言见状不由一喜,喊的也就越发卖力。

到了此时,严嵩又怎能发现不了对方的用意。

他顺势用眼睛蹭了蹭袖子,满脸的真诚,一眼的热泪。

“元言兄,你我果真是知音啊!”

他将对方挽到木椅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只要元言兄活着,就一定看不到礼法更易”

严嵩做出了承诺,后者也立马应了一声好。

在元言看来,一个能为了心中坚守归隐十年的书生。

一个能为了儒家正统,正面硬刚皇帝被连贬三级的翰林学士。

无疑,是一个好把控的“直人”。

所以他采取动之以情的策略,当然如果此计不成,他还有别的办法。

严嵩也在心中冷笑几声,暂且与这老狐狸虚与委蛇。

只要他能赢,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月亮渐渐远去,元言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阁,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

“老爷,一切都安排妥当!”

元言的管家拱手道:“户部尚书王瓒,就在对面的五福酒楼用餐,亲眼看到了您和严嵩在楼下交谈。”

“严嵩的儿子严世藩,这几日都流连在南京的烟花柳巷。”

“我们的人送过去了吗?”

“回老爷的话,几个小馆让严世蕃一身骨头都软下来了!”

“好”元言眼中闪过暗芒,他言道:“要让严嵩和我们牢牢的绑在一起,无论用什么手段!”

他浑浊的眼神望向眼前的木窗,仿佛透过那窗子看到了喧闹的金陵江。

“这些年的账册和与官府交往的记录都收集好了吗?”

“整理好了,照您的吩咐买通了按察使司的小吏,将那一批书册埋到了按察司后院。”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

“灯下黑,谁也想不到,他们心心念念要找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脚下!”

元言自得一笑。

“元福,明天你就到乡下去吧,若一切平安无事,年后再回来!”

“如果见不到我了,就把那一批账册都抖出来!”

他的声音一历,状若癫狂:“我死了,那就都给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