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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平日里熙熙攘攘的棋盘街人影寂寥。

街道上的店铺纷纷打烊,只有零星几把小伞在街道上摇晃。

以严嵩为首,一大堆士子昂首阔步迎雨向前。

在这群人中,已经四十多的严嵩年龄还不算大。

即使是花甲的老人,也在人群中,尽量将自己的身子挺直。

今日,严嵩特地换上了官服。

头戴蝉翼冠,身着犀牛绿袍,严嵩的心情格外激动。

之前他还是正五品的学士,一道圣旨连贬三级。

他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大名门,暗暗攥紧了拳头,“今日之后,登阁入相!”

众人的脚步很快,不多时就经过了下马碑,停在了大明门前。

雨水无情漂洗着琉璃瓦,大明门两侧的石狮格外威严。

这是一座单檐歇山顶的砖石结构建筑,五门三宫的第一道门,紫禁城的最前端!

此门之后,就是皇家御道,除龙车凤辇之外,其余人只能步行通过。

若无皇帝宣召,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嘀嗒嘀……”

雨势转小,大明门上的雨水顺着微翘的屋檐向下滴落。

严嵩目光沉沉,看了一眼紧锁的朱门,毫不犹豫地将下摆一掀。

“噗呲——”

以他的下跪为起始,大家默契地齐刷刷跪了下去。

严嵩神情严肃,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帛书,两手缓缓举起高至头顶。

“请陛下,废新礼!”他的声音浑厚,气势竟比连绵的雨水还大几分。

“废新礼!”

“废新礼!”

“废新礼!”

士子们的声音响彻云霄,三声高呼之后,便坚定地跪伏在地上。

雨水沾湿了他们的袍袖,石板拷问着他们的内心,巍峨的大明门似乎对他们不屑一顾。

高盛言站在观星台上远眺,胜利的前夜,他似乎格外平静。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手舞足蹈,只是静静地看着紫禁城,一如无数个午后,无数个夜间。

“终究,还是来了!”杨廷和出神地望向窗外哑声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务之急是想解决的办法”费宏沉声道。

“想办法?抄起棍子打出去?还是任由他们去跪?”王琼语气略带讽刺,他一甩袖子,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你我的责任可不小,早知他们有如此心气感到敢到京城跪谏,那为什么不将事情挑明?”

毛纪长长地吐了口气,平日里口齿生津的龙井也变得索然无味。

他的眉头锁得很紧,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江南文人跪谏,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让他们处在了极其不利的地位。

如果派锦衣卫镇压,全部杖责下诏狱,那大明文人的骨头就没了!

但如果置之不理,损伤的是朝廷的威严,中枢的威严,皇帝的威严!

想到此处,毛纪无来由地回想起了当初自己和刘谨叫板的时候。

他的内心深处,竟然多出了几分淡淡的欣慰,面对强权而不屈服,面对威胁而不惧怕,这才是真正的儒家道义。

今时不同往日,这群士子所要挑战的不是万人唾骂的刘谨,而是高居帝座的天子。

雨还在下。

王琼一脚踹开了文渊阁的门,但也只是在门口喘着粗气,没有跨过那低低的门槛。

毛纪朝门外望去眼睛微眯,他透过那阴沉的雨色,仿佛看到了一片血红。

“唉——”

悠长的叹息,回响在文渊阁内。

他们几人位极人臣,贵为阁臣,但此刻也不免多出了几分对命运无奈的感觉。

保?

还是不保?

在激烈的心理冲突期,杨廷和竟诡异地多出了几分莫名的欣喜。

欲望潜滋暗长,就好像烧烤串即将离开烤台放入嘴中。

心痒!

他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废了新礼,皇帝的威势不再,内阁就将崛起!

如果激起文人愤怒,万夫所指,口诛笔伐,朝局将会大变!

他压了压嘴唇,咬紧的牙根,最终没有松开。

杨廷和走到大堂中央,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青山图,而后直直朝东走去,身子坐定在太师椅上。

他的神情变得漠然,已经全然看不出刚刚剧烈的心理变化。

想再多又有什么用?现在已经失了先机。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好自己的本分。

朝天宫灯火不熄,静静燃烧的蜡烛,伴随着匡当匡当铜币与龟壳碰撞的声音。

邵元节三人,伏跪在道祖像前。

北京就像逐渐沸腾的油锅,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一滴水。

就会炸开!

天公不作美,混乱发生了!

不知是从哪个人的口中开始,也不知是在哪一间小茶馆里闲聊。

皇帝失德,上天震怒,雷劈紫禁。

传得沸沸扬扬,万分热闹。

而往常神出鬼没的锦衣卫,却全部像哑了火的火炮,连点响都听不到。

这让原本还有敬畏之心的百姓,一下子就忍不住。

但忍不住的又何止他们。

江南、漠北、陕甘。

远隔千里的三地,喊出了一个相同的口号。

“岁在癸酉,真空家乡。”

他们头戴白巾,口呼真名。

顺势便揭竿而起。

有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

有人高呼:“皇帝无德,重整山河!”

有人高呼:“无生无我,老母降世!”

一片喧腾,一片热闹,浩浩荡荡冲毁一切。

江容止笑了,他幽深的目光透过眼前的蝉翼纱带,悠长地望向北方。

也就在此时,大明的国运金龙身上,出现了斑斑点点的黑迹。

小块连着大块,就好像是一开始就有,只是被金色给掩盖了。

龙鳞被染黑,细细看去沁入肌肤一般。

刑部大牢的张子麟一反常态大笑不止,张丰山目光热切地望向窗外。

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国子监,也不知是谁挑起的头,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雨下得越发地急,阴沉的天幕似乎要把京城给吞下去。

麦福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紧闭着的雕龙木门,心情越发沉重。

虽然身在大内,京城的局势他也知道一二。

如今虽然谈不上大势倾颓,但已经有点火烧眉毛的味道。

“咚!”朱厚熜随手一敲玉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