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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好,骑驴进杭州。

小二牵过驴绳,唐伯虎进到了一间客栈歇息。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一番说学逗唱,不时引得客栈众人连连叫好。

“陛下是真龙天子转世,圣德庇佑大明,不要说前几日邪教叛乱,就是这几天的地震,诸位去问问同往年相比少死了多少人?”

…………

“千错万错,叛贼的错,他们见不得大明的百姓生活好,总是想把我们拖下水!”

不时有人交头接耳,义愤填膺“狗娘养的,我恨不得杀了这些畜生。”

“我挣这些钱容易吗?怎么都惦记着比我脸还干净的兜!”

吵闹之声愈加喧哗,仿佛给在座的几人一柄砍刀,就能上九镇杀敌去。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想。

人群中总有些不和谐的声音。

“我就说,难道朝廷一点错都没有,至少那群大老爷也没有管住手底下的人。”

有人窃窃私语:“无风不起浪,朝廷必有过错!”

说书人的耳朵微微一抖,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巧妙地调整着茶肆里的气氛。

把矛头对准了白莲教和鞑靼!

立了一个靶子,煽动众人的仇恨,异样的声音也在大潮的裹挟中荡然无存。

唐伯虎要了一杯茶,却迟迟不喝,一直等到茶水都凉了。

他出神地听着说书,回想起自己这十多年的放荡不羁,往事如烟云历历在目。

“啪,话说当日,文坛领袖王阳明,华盖殿内舌战群臣,这场辩论好生激烈,一连三天昼夜不休,才有了我们用的大明天宝!”

他右手弓如满月,捏起手中木块,毫不迟疑砸向桌案。

“啪”——唐伯虎突然意识到,他引以为傲的文学才华,诗词歌赋,或许在过往皇帝的眼中都不值一提。

他和那些,空谈大论的儒生并无二致。

每一个时代,都有他辜负的人。

唐伯虎曾经兼济天下救度苍生的理想,成了笑谈。

只是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悲凉和不甘。

凉茶入喉,却是另一种味道。

到了现在,他才算是彻底放下了,放下了过去风流才子的身份。

唐伯虎,大明学宫学监才是新的坐标。

他从心里,认可了朱厚熜,也认可了自己臣的身份。

“凭什么只能兑换完好的纸钞,我家那几大罐,就不能换成新的天宝!”

“要我说,穿得破点去救济局门口睡着,多躺几天,也就有了几日的辛苦钱。”

耳边听到窃窃私语,唐伯虎撇嘴一笑,桌上掰断几根筷子。

他屈指一弹,果不其然,客栈内响起了数道惨叫声。

唐伯虎唱着小曲,随手将一张天宝压在竹筒下。

对于过去他是不幸的,但对于现在,唐伯虎似乎用多年的痛苦换来了此刻命运的垂青。

京杭运河上,石德宝也收到了追查过往疑案的消息。

他解下披风,任由浩浩江风振荡衣袖。

举起铜杯,他将清酒撒入江中。

敬故人,也在敬心中遗憾。

“顺之兄,你看到了吗?你我当年都没有错!”

他哑声道:“只是我选择苟活于世看到了希望,而你以死明志去阴间追寻公道!”

国家大局中渺小如微尘的个人,被辜负的却是全部的天赋才智和赤诚之心。

他们的疾呼无人倾听,他们的呐喊无人在意。

朝廷视他们如弃履!

他从袖中掏出了珍藏多年的一本文集,一页一页翻过熟悉的诗篇。

石德宝迎风而立,沉默了很久。

“或许你是对的,人间还有比个人荣辱和生死更重要的东西,只是你看不到了。”

他一甩衣袖,将铜杯丢入惊涛。

“就有我,替你好好看看!”

“掌柜,不用找了,多的打赏说书先生。”

他背着手,嘴中哼着江南小曲,潇洒离开。

放下,并不是说,他就会被那些条条框框所束缚。

相反,唐伯虎产生了更大的野望。

他要把天性自由带入官场,为官也可以不必条条框框枷锁缠身。

杨廷和如往日一般早起,洗漱穿衣,让下人为他诵读早一天就准备好的文书。

他洗了两把手,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

但过了很久,他都没有把毛巾拿开。

凉意从脸部向他身体侵袭,他突然明白,自己已经不是首辅了。

沉默着,将纸?,玉印,墨笔,等东西准备好。

他坐上新制的木轮马车,在马夫的吆喝声中驶向紫禁城。

单手探出幕帘,杨廷和挥手辞去下人的搀扶。

他利落地下车,整理着装,似乎想借此证明什么。

清晨的薄雾还未退尽,蒸腾的水汽化作云烟笼罩紫禁城。

当杨廷和行到午门前。

从群山之巅吹来的风,拨开云雾,绵延出千重殿宇。

碧瓦失瓽,殿宇耸峙,这片土地上最雄伟的宫殿将自己的威严展现得淋漓尽致。

午门朱红色的墙壁,两侧展开的塔楼,就像振翅欲飞的朱雀,又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杨廷和抬头,被琉璃瓦上反射的光刺到了眼睛。

他明白,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金水桥下的碧流,蜿蜒出一个国家的柔情。

朱厚熜却在雷厉风行,作出决断。

他没有将朝臣推出去当挡箭牌,也没有下罪己诏。

他走了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路。

让百姓,打败百姓!

“田通政切记安排好各地的宣传工作,要让百姓明白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田锋点头称是,他是通政使司的通政使。

也是在新政中获利最多的人之一。

通政使司过去一个可有可无的衙门口,在玉印出现之后,也成为了一个强势部门。

田锋甚至感觉,这位置给他一个尚书也不换,自然对朱厚熜吩咐的事万分用心。

“臣已经在各地安排人手,见缝插针,随机应变,一定让白莲教这等万恶之源被万人唾弃,让朝廷光辉的形象在百姓心中扎根!”

他熟练地运用起新造的词语,兴致勃勃地为朱厚熜讲述这几月来的成绩。

“臣等打造好舆论攻势,说书人,邸报,戏班,培养出了一支合格的队伍,也同六部商议,将统一思想定为一项重要任务对官吏进行考核。”

“每一个在朝廷府衙任职的小吏,都能带动一个甚至数个家庭,再从这些家庭向外扩散,京城的风一定吹不歪!”

朱厚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那,朝廷打算修建三宫,兴建宫观的事情,民间反应如何?”

思索了片刻,田锋试探着开口道。

“一年时间,足以将这件事描绘成大利天下的壮举,百姓齐声叫好的伟业。”

“一年吗?朕的时间不多了。”朱厚熜心中想道。

他随即吩咐,“通政使司不必在此事上多花心力,尽早打通全国信息网才是关键。”

田锋心中一惊,立即劝谏道。

“陛下,舆论是看不见的刀枪,言语是杀死人的暗剑,臣万万不能让您如天之德,被人描绘成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啊!”

“万里长城今犹在,京杭运河水滔滔,朕只要结果不在意过程。”

他轻笑道:“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但朕又何惧世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