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太相信梅绩会投降的,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中原是礼仪之邦,鞑靼人野蛮,教化不淳,是蛮夷,对他们很是不屑。
梅绩又是个有才能的,怎么会弃明投暗呢?
但军报在此,也容不得人不信。
元明帝震怒,朝臣们纷纷上奏,请求皇帝严惩梅绩家人。
“昔日梅瑞河谋害先皇,梅氏一族尽该诛勠,皇上仁德,念其功绩,宽恕了梅绩,许他戴罪立功,谁知他不思天恩,竟做出投敌之事,罪加一等,臣奏请皇上严惩梅家一家,以正法典!”
“梅绩投敌,罪无可恕,应该立即将其家人斩首,以安军心。”
“梅绩罪大恶极,请皇上严惩不贷!”
“请皇上严惩不贷!”
哗啦啦一群人奏请要杀梅绩的家人,慷慨激昂,彷佛梅绩挖了谁家祖坟一般。
沈钰看不过去,站出来道:“皇上息怒,梅绩为人忠义,曾与鞑靼首领托木花儿精兵连战十余日,断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还望皇上明察。”
“臣以为不然!”一人高声道,众人向后看去,原来是新科探花,翰林编修卫绍祖。
“皇上,这军报上写得清清楚楚,梅绩已经投降了鞑靼人,还能有什么隐情?”
“军报上也说了,他被围困数日,许是权宜之计!”
“哼,什么权宜之计,分明是他贪生怕死,不肯自决以全忠烈,这样无德无才,无耻无能之人,不严惩昭示天下,那以后岂非人人学样?我大庆的将领,不都成了一窝窝贪生怕死之辈!”卫绍祖脸上尽显鄙夷之色。
沈钰淡淡道:“卫大人,今日议的是梅绩之事,况将士的忠义与否,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自是就事论事,梅绩本是戴罪之身,应将功折罪,如今却率领手下人投敌,挫败沙洲军心,不杀其家人,何以对得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忠义之士?”卫绍祖义形于色道。
大殿上百官们卫梅绩说话的寥寥无几,风向几乎都往一边倒。
这时,肖翰站出来说话了。
“皇上息怒,臣以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应管中窥豹。
梅绩事前领士卒三千,沬血饮泣,搴旗斩将,所杀过当,令鞑靼闻风丧胆,其功劳亦足以曝天下,若是屠戮其家人,恐会有损皇上仁德之名。
况梅绩是否真心投降尚未可知,若是杀其家人,只怕会激怒他,到那时,大庆反倒会受其害。”
卫绍祖不以为意道:“肖大人此言,恐有危言耸听之嫌!肖大人难道是因为素日跟梅绩有往来,因私交而为罪臣游说,不念国事了!”
卫绍祖这话一出,不少朝臣都向他投来目光,那眼神好像是在说,真勇士也!
元明帝脸色更差了,冷冷道:“卫编修慎言!”
卫绍祖瞥见元明帝眼神冰冷,心头一凛,只好请罪道:“皇上息怒,但臣所言,都是为公,并无私心。”
“卫大人,皇上还未给梅绩定罪,他还不是罪臣。”
肖翰瞥了卫绍祖一眼,然后又道:“皇上,臣与梅绩不过萍水相逢,并未能相善,有殷勤之欢,臣所言其实都是为了皇上着想。
昔日楚平王追查伍子胥不成,便杀尽其家人,使得伍子胥逼走吴国,后带领吴国军队攻打楚国,以致于楚国国都被陷,楚平王亦遭受掘坟鞭尸之辱。
今日梅绩能征善战,屡立战功,若他没了后路,一心要为鞑靼效力,岂非助长了鞑靼人的臂力,于我大庆不利。”
沈钰连忙附和道:“肖大人所言甚是,请皇上三思。”
元明帝听了肖翰的话,深以为意,逼人入穷巷,必遭反噬!
于是说道:“好了,此事就先搁置吧,容后再议,退朝。”
“退朝!”安林唱道。
虽然皇帝没有在朝上明确表态,但没有立即处置,也说明了态度,肖翰果然深得皇帝信赖。
而卫绍祖当众驳斥肖翰,这让很多人都有了看好戏的念头。
“卫大人初入朝廷,便能不畏强权,犯上直言,可谓是我等之楷模啊!”
“是啊,卫大人真乃铁骨铮铮,清流异常,在下望尘莫及啊!”
“卫大人果然年少英才,一鸣惊人,本官相信你日后一定能入阁登坛,其功绩定不亚于肖大人啊!”
卫绍祖一出来就有好些人对他笑脸相迎,称赞他有气节。
于是高兴道:“诸位大人过奖了,卫某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嘛!为了大庆,直言犯上也在所不惜。”
“是啊,武死战,文死谏。我等身为文官,就该勇于向皇上进言。”
“那肖翰仗着皇上宠信,任人唯亲,把持升迁,从来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今日卫大人仗义直言,石破天惊,也让朝野上下看看,咱们大庆朝,不是他肖翰的一言堂!”
“今日卫大人抨击了肖翰,天下人都会知道卫大人不畏强权的美名,卫大人即成了我等文臣的楷模,天下人会纷纷群起而效仿!”
有那看不惯的,自是跑到肖翰面前去说好话。
“肖大人,那卫绍祖真是不识好歹,您也算是他老师,他竟然在朝上胡说八道,对您不敬,实在是小人一个。”
沈钰也道:“是啊,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沽名钓誉,以直博名,你不必放在心上。”
官僚体制下,从来不乏犯上直言之人。
只如卫绍祖这般,犯上却不一定是直言,妥妥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想博一个美名罢了!
肖翰笑道:“自我高升以来,多少人看不过去我,若是连这种人我都要放在心上,那我心上岂不站满了人!”
成了榴莲了!
哼!
一个投机钻营之辈,他肖翰才不放在眼里呢!
“不过今日之事还是有些风险的,若是西北再有不好的消息,恐咱俩也不好过了。”
沈钰担忧道,若是再有不好的消息传来,这些人肯定会借题发挥,来弹劾肖翰的。
肖翰却不以为意道:“弹就弹呗!便是孔圣人在世,入了这朝堂,也断不可能不被人记恨,我又如何能幸免!
换个角度想,能被人记恨,说明他们都不如我,我又怎么会跟一群不如我的人计较,那不是拉低了自己的层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