砀县此时的这座县城早已成为了一片废墟,四周城墙不见,没有城墙的城池根本没有丝毫防御,失去了城墙的保护,别说是灾民,就算是土匪也不愿居住,久而久之城池慢慢荒废起来。
流营之中素有“铲城”的传统,将城池城墙铲为平地,毕竟他们是流贼,以流窜劫掠为生,倘若将来徙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座完整城池,那便宜的是朝廷官军,官兵入驻城池眨眼间就能再建造一座坚固城池来。
砀县人烟稀少,只有一千二百户人家,总共加起来不过四千多人,这其中老幼妇孺还占了一大半,青壮男子不过千把号人。
早在砀县被流贼攻破的时候,城内官吏富户皆被流贼屠戮一空,城内百姓流贼虽然没有大开杀戒,但是挨家挨户搜查,凡是百姓家中的米面粮食和其他所有吃的全都收刮而走,至于小民们的那一点点铜钱和碎银子搜屋的流贼根本没有看上。
流营之中,最重视的就是马骡,其次是粮食,最后是弓矢铅铳,至于金银珠玉乃是最次等。
砀县的青壮男子全部被流贼裹挟成为了饥兵厮养,而男子毫无疑问是家中的顶梁柱,加上粮食都被流贼抢走了,老幼妇孺们不管愿不愿意,皆是被逼裹挟了进去。
城东的城隍庙是流营驻扎的营地,庙的周围皆是众多得到营帐,窝铺,一直连接到附近的山岭,河边,无数的旗帜飘舞着,数不到边。
营帐内还有众多的车辆,上面载着的都是粮米财帛,此时的流营之中人马浩荡,算上饥民炮灰共有二万多人。
曹营小袁营的马队精锐自然居住在城隍庙中心的内营,其次是大队步卒,最后才是辅兵厮养和饥民炮灰们。不过现在流贼营中巡剿严密,马队分班休息巡逻,防止营外有人来袭,更为了防止营内有人逃跑。
月明星稀,不管是内营还是外营皆是密密麻麻的篝火,与天上的繁星相互照应,在营地外面来往巡逻不断。
在外营营地,一个被暂时充为营地的山坳之内,一群饥民围着堆堆篝火休息,众人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们紧裹被褥,身体蜷缩着。
他们这些都是砀县百姓,多是一个坊周围熟悉的邻居抱团取暖,其中袁大同和他的家小也在其中。他的妻子戴月娘和一儿一女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他们本是砀县城内兴德坊的一户穷苦百姓。
丈夫袁大同没什么文化,全凭苦力赚钱,乃是砀县的一名脚夫,每日给商贾挑担干卖力气的重活,而妻子戴月娘则是给人做着洗衣服,缝补衣裳的一些零碎伙计。
日子过得十分清贫,平日里饱一顿饿一顿,勉强吊着命活着,前些日子流贼破城,丈夫袁大同被流贼裹挟走,戴月娘没办法,只能带着两个孩子一块儿跟着孩子一起走。
丈夫袁大同是家中的顶梁柱,没了他,戴月娘和两个孩子更加活不下去了。戴月娘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流贼是造反杀头的,其他一概不知,反倒是袁大同知道得多一点,照他的话说,与其在砀县内被活活饿死,倒不如投了流贼。
流贼营中实行平均主义,“所掠钱帛、米粟、珠贝等物俱上交掌家,凡支费俱出自掌家;请食不足,则均短之”。每日吃喝数目看总体的粮草数目,粮草多每人吃得多,粮草少每人吃得少。
当然,这其中也有待遇等级的,精骑待遇肯定比普通马兵好,马兵又比步兵好,步兵又比饥民好。
均短之,相同层次每人平均一样,这种配给制度相当公平,上面也没有贪污的机会,这方面众人的怨言就少,这袁大同就是其中之一。
往日在砀县里看见城内地主富户们大鱼大肉吃着,而他和他家人则是每日饿着肚子吊命,特别是这些富人还为富不仁,平日里就欺榨他们穷人,袁大同这些贫苦百姓们早就心中郁结不满了。
流贼破城后大肆杀戮官吏富人,袁大同心中快意万分,心中不觉中居然对流贼产生了认同心理。
流贼接连破了几城,粮草辎重甚多,就算是他们饥民营中每日可以喝两顿稀的,甚至还时不时吃顿干的填饱肚子,比原来在砀县的生活强得多了。
众人团聚说着话,其中一饥民低声惊恐道:“你们听说了没,我们隔壁的好德坊跑了好几个人,其中宋哥儿他们一家人也在其中。”
饥民们都被惊动过来,又一人希冀问道:“怎么?宋哥儿他们逃出去了吗?”
那饥民摇头叹息,脸上满是恐惧道:“没逃出去,营外全是来往巡查的马兵,只要发现落草逃跑的人不问缘由一概杀了。”
“宋哥儿一家死得惨啊……好不容易跑出了外营还是被巡查的流贼发现了,那些天杀的贼寇将宋哥儿一家人全都用布袋装上,然后用马踩踏,宋哥儿媳妇儿怀了身子大着肚子,就算这样流贼还没放过,听说腹内的婴胎都被马蹄活生生踩了出来……”
“啊……”
众饥民都失声叫了起来,面带不忍之色,他们仿佛都想象到了宋哥儿媳妇儿凄惨模样,其中好几个女人都被吓得哭了起来。
袁大同心中也惋惜,宋哥儿一家都是敦厚好人,说被杀就被杀了,他们只是不想从贼啊!有何过错?其中宋哥儿一家想逃跑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他家开了间杂货铺子,虽说铺子被抢了一空但是徐州那边还有亲戚可以投奔,不比袁大同他们这些穷人一样根本无路可走。
这时候一六旬老者颤巍巍道:“各位兴德坊的乡亲父老们,为了大家伙好,听老夫一句劝,千万不要想着逃跑,起码在这营中能活一天就一天吧……”
这是兴德坊的坊主老孟叔,平日里也素以他的威望最高,听到老孟叔言语间的绝望,袁大同不安道:“老孟叔别说丧气话,我们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嘛,说实在的,在这流营中可比我们在砀县生活舒服多了,每天有人供应着吃的还不用干活……”
周围不少人都深以为然,只要他们不想着逃跑,起码的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还不用为生计发愁。
袁大同眼睛闪亮,接着鼓劲道:“要我说,虽然现在吃不上干的,还是饥民的身份,但是我们大家都是一个坊的,只要心在一块儿想,劲儿往一处使,多打上几仗成了辅兵厮养或者还能成为了步卒,就可以一日吃两顿或者三顿,还都是干的,自家的生活还有了保障,这多好啊!”
“这义军的日子还是有盼头的,只要肯拼命,肯干活就能过上好生活,可不像城里的富户老爷们,龟孙揍地一毛不拔,只顾自己花天酒地快活,还时不时地欺负我们。”
经袁大同这么一鼓动,饥民想起了原来在城里的贫寒生活,更觉愤恨心酸,都是大声赞同袁大同的话。
老孟叔无奈看着,绝望摇了摇头:“还是年轻呐……”
戴月娘看着满脸亢奋熟悉的丈夫,竟生出一丝陌生的感觉来,但心中始终难安,在她的认知里,流贼不是杀人如麻的恶人吗?哪里像丈夫说得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