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上这里来的时候就有印象,兰家的大宅子很注重绿化,里面花木扶疏的,为了雅趣,院子里还栽种了不少的柿子树。
到了冬天,柿子红彤彤的坠在枝头,要是下了雪,衬在一起尤为好看。
雀鸟喜欢吃这种经霜的柿子,一定会在附近啄食。
可现如今,院子外面的柿子树上,密密麻麻的停了很多雀鸟,在枝头跳的树梢一颤一颤的,唯独院子内里的柿子树,饶是挂满了果子,也无鸟问津,一片冷落。
都说势利眼的人嫌贫爱富,其实动物也是一样,而且比人还要敏锐,你去瞅吧,蛇虫鼠蚁都不敢靠近的人家,肯定有问题。
它们是探知到了这个地方有危险,才不敢来的。
宅子里肯定让人动了手脚了。
兰建国知道了我的意思,一下皱起了英挺的眉头:“实不相瞒,我们也疑心过,但是祖爷爷都亲自相看了,这家里没什么问题啊?”
哑巴兰跟我说过,他祖爷爷这一百二十多年可没白活,只要是阴阳饭的范畴,没有不涉猎的,而且无一不精,风水上造诣也很高,不比十二天阶差。
这种能力在,一般的魇术按理说是不在话下的。
我说你也别着急,我进去看看。
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家宅看上去是非常兴旺的,冬青松柏一类的花木也是郁郁葱葱,乍一看确实找不到什么问题。
但是我到了中堂,就看向了主位:“你们家地板最近翻修过?”
中堂也是老样式,这种宅子为了保持原状的翻修,数字。
兰建国摇摇头:“没有。”
那问题就找到了,我拉开主位,敲了敲地板,再把地板直接掀开,果然,底下有个小凹槽,里面放着个东西。
那个东西上面一层灰,拿桌子上一看,大家都愣了:“这个是……”
那是个白色的东西,方方正正,麻布裁出来的,上面挽折出一个三角的形状,一抖开,大家顿时都吃了一惊。
那是个孝帽——死人的时候,男丁戴在头上的东西。
而孝帽里面包着的,是个城墙上拆下来的古砖。
这叫砖戴孝(专戴孝)。
放着不管,就会从家里长辈那开始往下死,一直死到了家破人亡,没人戴孝为止。
兰老爷子顿时直了眼,盯着横梁,喃喃的说道:“我都看不出来,你竟然一下就……”
我摆了摆手:“术业有专攻,我别的地方不渊博,风水上是饭碗,不敢不精。”
其实我明白,兰老爷子为什么看不出来。
因为“砖戴孝”其实不是什么罕见的法子,相反,还比较出名。
但是有一样——一般来说,这个魇术你必须要在房梁上做,取“压一头”的意思。
料想着,家里出事儿之后,兰老爷子肯定已经检查了家里的所有横梁,唯独想不到,那个下魇的人,竟然把魇藏在了座位下面。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了。
哑巴兰听愣了:“可按理说……”
按理说,放下面的效果远远没有放横梁上有效果,但是那个下魇的人,本事很大,能反其道而行——就好像人人知道冰是拿来解渴的,可那个人能让冰点起火一样,你怎么猜他套路。
兰老爷子盯着我,目光闪烁,像是有些惊疑,我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
哑巴兰发了会呆,就盯着那个砖头和孝帽,气不打一处来:“敢打我们兰家的主意,我非得……”
说着,要解气,就抓住孝帽和砖头要捏碎了。
兰老爷子却沉声喝道:“不行。”
哑巴兰瞅着兰老爷子:“为啥?”
兰老爷子答道:“听我的,找点桐油来,烧开了。”
哑巴兰只好答应了下来,张罗了一锅桐油,就问我:“哥,这什么意思,还能炸着吃?”
我打了他脑袋一下:“吃你个大头鬼。”
这魇被取出来了之后,砸坏了没用,而且其反作用,玉石俱焚,兰老爷子的魇就解不开了。
唯一的法子,是用油煎炸,炸坏了,魇就破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江采萍忽然低声说道:“相公,这事儿未必能成。”
我一愣:“你也懂这个?”
江采萍狡黠一笑,对我眨了眨眼,让我接着看。
果然,不长时间,兰建国发现了:“祖爷爷,不对啊——这些东西怎么……”
跟我猜的一样,哪怕在滚油里面,那些东西都纹丝不动,历久弥新。
兰老爷子的脸色更难看了——这是什么原理呢?
因为施法的人跟魇是一脉相承的,你炸了魇,那施法人也会跟着一起痛苦,魇纹丝不动,说明施法人厉害,哪怕油煎,都伤害不了它。
是个高手。
而江采萍接着低声说道:“相公,把程相公的红绳剪开,放一点在油里。”
我已经觉出江采萍不是什么平常人了,立刻跟程星河伸了手。
程星河抱住了后腰,警惕的说道:“我这不多了,你干啥啊?”
我一把抢过来,揪了一段,放在了油锅里。
只听“扒拉”一声,那个红绳在黄橙橙的油锅之中炸开,红色散落在锅中,不长时间,只听“啪”的一声响。
砖头和麻布没能跟刚才一样无坚不摧,而是同时被炸脆,碎成了几块。
哑巴兰一下激动了起来:“哥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什么原理啊?”
我则吃惊的看向了江采萍。
江采萍得意的一笑,狡黠的说道:“其实也简单,魇是邪法,必须得有相应的东西克制,眼看这个下魇的人修的是西川那一派的土包子,炼制过的天葵血就能克制。
一时间炼制过的天葵血没地方找,倒是摸龙奶奶的红绳有这种元素,果然管用。
我盯着江采萍,大吃一惊:“你懂这个?”
江采萍微微一笑:“妾一个女子,头发长见识短,班门弄斧,让相公见笑了。”
我后心都炸了,能说出这种话的,不可能是班门弄斧,她是这里的行家!
还没等我回过神,兰老爷子死死的盯着我,瞅着我的眼神,越发畏惧了:“还真的了马连生的真传了……”
哑巴兰则高兴了起来,连忙问道:“哥,我太爷爷是不是好了?”
白藿香看我跟江采萍窃窃私语的,很有点不高兴,早就靠近了,看了看兰老爷子的眼睛,立刻摇摇头:“你们先别高兴的太早,暂时虽然控制住,但是……”
但是我们这一烧魇,就等于跟施法人宣战,反而会引来更严重的包袱——除非是见到了那个施法人,兰老爷子才算是彻底安全。
哑巴兰一听瞬间就把袖子给撸上去了:“好啊,那我们现在就上刘家去,非得把刘实那个王八蛋打出肠子来!”
兰老爷子却喝道:“你急什么?”
哑巴兰回头就不知所错的看着兰老爷子:“祖爷爷,可咱们兰家,不能让他们姓刘的蹬鼻子上脸的起伏把?”
兰老爷子哼了一声:“刘家手脚做的干净,咱们也没证据,上去就跟他们明着来,落人口实,倒聚德咱们兰家仗势欺人,不如……”
兰老爷子跟哑巴兰长得很像,神态却截然不同的丹凤眼扫到了我脸上:“引蛇出洞。”
程星河说的还真有道理,这兰老爷子老谋深算,怎么一点也没遗传到了哑巴兰的身上。
不愧是老狐狸。
兰老爷子的意思是,刘家之所以这么干,就是想让兰家在水渠这事儿献丑丢人,要是我们现在去处理水渠那事儿,刘家绝对不会甘心,肯定要出来捣乱。
到时候,抓刘家一个现行,让刘家的名声臭大街。
哑巴兰一听激动了:“对!太爷爷说的有道理!我早看刘家不顺眼了!”
看在哑巴兰和预知梦家族的份儿上,那就先把水渠的事儿给解决了。
不过这个时候,江采萍低声说道:“相公,这可是个得罪人的事儿,那个施法的能在地上下砖戴孝,能力不会在地阶一品以下,你可要三思啊!”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事儿呢,不过哑巴兰为了我两肋插刀,他们家出事儿,我绝对不可能不管。
我连忙就问:“你对魇术这么在行,也……”
我想问问,是不是家传的本事,可江采萍一提起了“家族”,脸色就不好看。
我想起来了答应她不问她的身世,只好改了话题:“多亏你了。”
江采萍一笑:“这点雕虫小技算什么,只要是相公要做的事情,妾一定尽心竭力相助,只图相公一笑。”
她真有这一门的本事,那她跟着我,简直是捡到宝了啊!
不过,这也让她更神秘了。
我刚要道谢,就听见白藿香在一边一个劲儿的咳嗽。
程星河也在一边用胳膊杵我:“正气水又犯了支气管炎了,你不管管?”
人家是鬼医,我怎么个管法?让她多喝热水吗?
不过身上好像还有点话梅糖,我就拿出来了——这玩意儿生津止渴,说不定管用。
谁知道,江采萍看见,一下就拿过去了,高兴的说道:“相公知道妾喜欢酸梅?真是贴心。”
是了,死人都喜欢酸梅,尤其女性。
我就追上去想给白藿香也拿点,可白藿香看江采萍先吃的津津有味的,气不打一处来,对我冷笑:“别人挑剩下的给我了?”
说着,转身就走了。
哑巴兰靠了过来:“哥,藿香姐怎么啦?”
程星河直摇头:“后院失火呗。”
哑巴兰瞅了瞅后院:“没失火啊!”
程星河打了哑巴兰脑袋一下:“朽木不可雕也,这叫妒火,懂啵?”
看白藿香那样,这次闹别扭又且的过一阵子呢,我就让兰建国先把那个水渠的事儿给说一说。
兰建国连忙点头,带着我就往外面走:“我先带你去那边看看。”
苏寻见我们出来,也想跟着,我一寻思白藿香不肯来,但是一个人在这个地方肯定也别扭,就让苏寻帮忙,在这里陪着白藿香。
出了门,兰建国就给我介绍,说那个水渠,叫万年渠。
而怪事儿,就是最近发生的。
当年锦江府这个地方缺水,还是古代的能工巧匠修建了万年渠,才把其他地方的水引进了锦江府,有了金秀河。
但是当地一直有一个童谣,说:“金满仓,银满仓,不如万年渠满仓,八百前,八百后,死人泡在水里头,活的哭,假的愁,石头下面三只手。”
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有了万年渠,锦江府年年风调雨顺。
而到了今年,这万年渠就出事儿了,这一出还就是大事儿。
有人就想起来了那个童谣,今年,刚刚好就是修建了万年渠的第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