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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已至此。

二人之间再没了任何伪装。

就这样相互沉默了半晌,柳禾忽然轻笑一声,歪着头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

“可……我要的不止这些。”

她有意强调,留神观察他的反应。

柳禾从不相信,有人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舍弃唾手可得的一切,譬如权势,譬如地位。

长胥疑却笑了。

他微微垂首,墨色的缎发自身后滑落,拂过她的身前。

“柳儿要什么都好,总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吗。

柳禾略略挑眉,不动声色。

似是看穿了她似有若无的讥讽,长胥疑缓声开口,语气轻飘却无比认真。

“你想要的左不过是这皇位,又或是我这一条贱命而已,只要柳儿想,那就都拿去……”

他有的她都会有,他没有的……

她也要有。

长胥疑说这些话时神情随意至极,仿若拱手相让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

在听到他说自己一条贱命的时候——

柳禾只觉心口被什么堵塞,一时间闷得厉害。

长胥疑却还在继续说着。

“待我身死,一切都是你的,你可坐拥这江山,享受万人朝拜供奉……”

语气柔柔,面对着他唯一的爱人。

当冰冷的蝮蛇有了情感,毒牙松动疲软,生命就会变得比蛛网还脆弱。

柳禾身体有些僵硬,语气故作淡然。

“若我现在就要,你也肯给?”

听出她不加遮掩的试探,长胥疑缓缓叹息。

“现在还不行……”

片刻停顿后,他抬手自身后搭上她的肩。

“柳儿……给我些时间,不用太久,皇位初还之时劣根险阻,我一个人担下就够了……”

对话至此——

原本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那层隔阂,似乎已伸手即逝。

柳禾忍不住暗自忖度。

长胥疑筹谋多年选在南境称王,费尽心思拉拢各方势力,对她却连朝堂密事都毫不避讳。

听他的意思,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给她铺路。

并未轻信一人单面之言,柳禾连头都不曾回,语气淡淡说出了两个字。

“……理由。”

言简意赅。

人天生就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做任何事都要有驱其而为的根源。

在她还不曾来到这个世界之时,长胥疑就已经与姜扶舟密谋筹划一切,并未因她改变过什么。

如果仅是单纯一番话,而不给她个合适的理由,确令她很难放下戒心。

“你不是知道的吗……”

知晓这次无法再敷衍搪塞,长胥疑轻叹一声,终究还是继续了方才那个被迫中断的话题。

“我们从前见过,在很多年之前。”

很多年前……

脑海中又一次回想起那个长发男人的背影,柳禾抿了抿唇,忽觉真相离自己那样近。

“何时?”

迎着询问,长胥疑不带半点迟疑。

“十年前。”

语气真挚,不似在说谎。

柳禾眸光微晃。

十年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吗。

“可我……”她顿了顿,晶莹的黑眸微滞,“什么都不记得。”

除了那个若隐若现好似幻觉的背影,她对长胥疑所说的一切没有任何印象。

心口传来一阵余痛,像是他的失落。

“无妨,无妨的……”

长胥疑自身后小心翼翼将她拥住,低声呢喃时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从何处来,你生活过的地方有什么,我有幸得见,也记了许多年,这就够了……”

柳禾闻言一怔。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真的知道。

“这世道对我好生不公,”男人低笑一声,像是在不甘自嘲,“分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是我先遇见的……”

长胥疑的呢喃近在耳畔,柳禾张口欲言,脑海中又一次闪现出了那个背影。

这次,更清晰了。

……

街头落雪窸窣,沾染了他的长发。

柳禾看到从前的自己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目送男人的背影,小心又期许地说了三个字。

“明天见……”

接下来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柳禾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口型。

她迫切地想知道他是谁。

脑海中一片混沌,深入探索时却似触及禁区,瞬间倾袭而来的疼痛让回忆被迫中止。

从记忆幻像中抽身而出,柳禾恍然意识到自己已被身后之人拥得更紧。

她默默叹息。

操之过急兴许会适得其反,还是再耐心些吧……

当夜,主上寝殿。

长灯一直燃到宫门悄寂,夜色浓郁染重高枝。

遇见她暂未接触的氏族牵扯,或是其他感兴趣的政事时,长胥疑皆会事无巨细完完整整讲给她听。

柳禾聆听细思,在原有记忆上织就了一张越发严密的网。

欲伸手再取一本族谱来看时,动作却被长胥疑拦下。

冰凉的触感袭来,柳禾忍不住垂眸。

入目是男人手上残留的烧痕。

她自然忘不了这疤是如何留下的——

那日长胥疑在她房中寻到小熊帕子,讨好般地送到她面前来,却被她厌恶不已丢入火中。

为护下那物,他不惜烈焰灼烧也要徒手取出。

如今想想,长胥疑那时便已认出她了吧。

“夜已深,该歇着了,”将她圈进怀里,男人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别的都好商议,身体不行。”

见天色确晚,柳禾也不再坚持。

只是听得他这番话,却让她忍不住蹙眉询问。

“那你呢,为何不肯吃药?”

此事不单是符苓所言,她亦亲眼所见。

自己将缓解病痛的血喂到长胥疑嘴边,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咽下,执拗得让人无计可施。

长胥疑不语,眸光晦涩不明。

终究架不住少女直视的紧逼,他缓缓抿唇。

“将亡之人,不必垂死挣扎。”

边说边将人抱起,径直朝床榻走去。

他的体温较常人低了许多,皮肤透着异样的苍白,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柳禾能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的淡然,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似乎只有在她对他表现出抗拒时,长胥疑心口的闷痛才会传入她胸腔。

就像是——

他所有的情绪都只为她一人调动。

除此之外,再无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