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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文华殿。

几个内阁大臣眼巴巴的提交盐政改革规划报告。

朱祁钰仔细看了看。

官营、私营、官私结合。

不得不说,一个个都是人才,对于压低稳定盐价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现在的于谦等人,就跟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一样,有些忐忑。

许久之后,朱祁钰才放下最后一张纸,笑道:“都很好,很不错。”

闻言,众人没有露出喜色,而是面带疑惑。

很明显,圣人的回答是矛盾的。

“不过,你们都忽略了根本。”

朱祁钰拍了拍厚厚的报告书,摇头道:“对于灶户而言,官府收正盐,每引重四百斤,官给工本米一石,余盐送场司,二百斤为一引,给米一石,这个问题,诸卿可考虑过?”

顿时,几人相互对视,皱眉沉思。

最快反应的是陈循,道:“如此来,米价便与盐价挂钩,中间浮动盈亏便导致盐价更加不稳。”

朱祁钰挑了挑眉,点了点头,道:“以往收田赋时米、麦每石折合铜钱两千五百文,但这是税价,而不是售价,民间抛开天灾人祸,多是一石米,一两银,换而言之,四百斤的盐才一两,两文半铜钱便是一斤盐,而民间要买一斤盐,要花三钱银,也就是三百铜钱。”

顿了一下,朱祁钰站起来,走到陈循面前,问道:“陈卿,你知道送多少粮食可换一小引?”

所谓小引,可以称作盐引的基础单位,便是两百斤盐。

在朱祁钰的仔细换算下,所有人都震惊了。

陈循磕磕绊绊,道:“根据里程远近,一至五石粮,可换一小引。”

“之前朕便跟你们说过,盐引或许之前适合大明,但是,世上无长久之法,一旦天下承平,那么盐引便是暴利,若天下不平,那么无战事之地,盐引依旧暴利。”

一斤盐,两文钱,转手一卖三百文,而付出的就是送两石粮食去边镇。

从本质上,这样的方法就是财政制度低下所导致,当然,也是因为大明缺银缺铜,缺少一种有效货币,不得已,才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去实施。

制定这项政策的人,想法其实很简单,朝廷用一石米去买下灶户的四百斤盐,然后两石米卖给商贾。

怎么看,都是朝廷赚了。

这是在洪武时期给予灶户的价格,可偏偏,朱元璋搞出了宝钞。

兼支钱钞,以米价为准。

一开始,还好好的,但是耐不住人家宝钞随便印。

随着宝钞的贬值,灶户的收入开始缩水,同时,私盐也渐渐兴起。

到了朱祁镇,其实已经积重难返了。

此时的灶户,还能挣扎,但是正统初年的内阁,也就是三杨,为了解决这事,便下放规定。

两浙两淮贫难灶丁除原额盐课照旧收纳,其有余盐者不许私卖,俱收贮本场,运司造册,发附近州县,每一小引官给米麦二斗。

给贫难灶丁两斗米,那是老爷心善。

但是,盐政崩溃可不是区区二斗米就可以救回来的。

正统十三年,两淮巡盐御史蒋诚奏请,余盐的官收价格恢复到洪武时的每引米一石。

可这时的朝廷乃至整个官场,早就乌烟瘴气,一纸空话,盐官选择性执法,强令征收灶丁余盐,连米麦都不给灶丁了。

至此,盐政完全崩坏。

正是因为如此,朱祁钰必须要拥有一种货币,而银币的出现,直接给了渤海沿海的灶丁们活下去的希望。

甚至都不需要他再去提高福利。

想清楚这些,陈循也豁然开朗了。

“原来如此!”

他以拳击掌,大喊一声,吓得王直一个激灵。

“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初臣还有些不明,如今,倒是清晰明了了。”

于谦对着朱祁钰弯腰九十度作揖,这是执了学生礼。

很快,其他人也对着圣人行礼,达者为师,不在年龄。

挠了挠头,朱祁钰受礼,躲也躲不掉,道:“这还只是开始而已,诸卿所呈,官营也好,私营也罢,都没考虑到盐本身价格。”

闻言,众人连忙起身,圣人小课堂再次开课,得认真听讲。

“去岁盐课三百一十一万六千四百五十一引,折色钞,一千一百四十九万一千八百四十五锭。”

朱祁钰平淡说道:“不提折钞,光是产盐,十二亿斤,可计户口,五千三百五十万七千七百三十口,可得每人每年足有二十二斤盐可用。”

统计学是很好的参照物,而朱祁钰如此快的说出来,众人光听结论就知道问题所在。

盐去哪了?

这是一个问题,对于内阁大臣来说,有点难解,可是对于朱祁钰来说,很简单。

后世这种答案比比皆是。

宁可将牛奶倒掉,也不会让其流入市场。

为了营造钻石稀有,他们可以让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让一个个村庄从世界消失。

“劳动已然产生价值,一百余倍的利润,分到了灶丁手中,还不够一年温饱。”

朱祁钰叹了口气,继续道:“尔等之中,官营并未考虑压价之后,利润缩减该当如何,也没考虑运输的人力物力,仅仅光有想法,却不切实际,犹如空中楼阁,迟早重蹈覆辙。”

“再者,若是官营,那如何调配百万槽工衣食所系,也未曾考虑,如正统之时,拍拍脑门决定,岂能如此?”

目光扫过众人,王直羞愧低下头颅,而朱祁钰的话语继续。

“至于私营,那简直是开玩笑,商贾可赚百倍利,为何还要自损利益,妄想天下商贾为公,便是十分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次,换陈循低头了。

“而官私结合,如今大明盐政,官私有分吗?私盐猖獗泛滥,但是百姓不依旧用盐困难?”

圣人的反问,于谦没办法回答,但他主动问道:“那便无计可施吗?”

“为何不能一步一步来?先以官营改革,调整食盐价格,所得之利,改善灶丁、漕工之民生,待时机成熟,再开放民营,若是产量足够,卖与宁邦又有何不可?”

朱祁钰淡淡道:“诸卿还是想着一蹴而就,这本就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