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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踱步过来,慎重交代道:“你俩待会收敛一些。”

韩腾接道:“实事求是即可。”

范成明扶腰喘气,“知道,知道。”

今日主力是范成明,段晓棠只负责平乱,论陈仓的始末,未必有前者清楚。

吴越叮嘱段晓棠,“话出口前脑子里先掂量两下,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段晓棠往常有许多不合时宜的想法,但不适合大庭广众下对着众人,尤其是皇帝剖白。

段晓棠垂着头,“我明白。”

吴越透露消息,“陛下已经下旨,让陈仓县令来京,今日殿上只有陈仓父老。那些三司属员不曾表明态度。”

范成明:“龚御史和石员外郎亦是如此?”两人背地里可有不少小动作。

吴越:“尚未查明。”

二人应该是特意回避,免受其他人影响。

殷博瀚围着一圈亲友故旧,只是比往常人数少了许多。

天色尚且朦胧,比陈仓刚平定,段晓棠来县衙门前质问时,更加昏暗。

殷博瀚想看看段、范二人今日的模样,偏偏两人躲在一群人高马大的武将中间,看不清身形。

进太极殿的路上,余项明猛拍范成明肩膀一巴掌,“你小子,又搞大事!”

范成明辩解道:“事到跟前,不是我找事。”

余项明交代一句:“待会想清楚了再说话。”生怕范成明秃噜嘴,说出不敬之言。

范成明连连点头,“嗯嗯。”

今天遇到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太极殿内文武分列两班,先说些无关紧要的国家大事,终于到戏肉了。

本该钦差殷博瀚出列回禀于陈仓查处弥勒教的情况,但他今日说话的顺序被另一个人占了。

太极殿庄严肃穆之所,自不会让不通礼仪的泥腿子踏足。

陈仓王氏,周文王第十五子毕公高的后裔。

王天禄是关中地区小有名气的文士,他伯父家在变乱之夜,被乱民攻破家门,死去数名亲眷。

最关键的是,他没有参与过,和殷博瀚不欢而散的肮脏交易,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王天禄仪表堂堂,一身素服立于殿中,声情并茂讲述陈仓如今的惨状。

“昔日繁华之城,今朝满目疮痍。犹如猛兽口中之食,饱受蹂躏。昔日民居,今成断壁残垣,只余瓦砾遍地,狼藉不堪。行人稀少,皆面带愁容,步履沉重,似负重前行……”

不知道还以为是被异族入侵。

范成明和段晓棠咬耳朵,“不算夸张。”

陈仓的情况不用夸张,已经很惨了。

王天禄眼含热泪,伏地跪拜行大礼,“陈仓全县万余户,若本县有数千弥勒教徒,如此声势浩大,草民焉能不知。”

“请陛下还陈仓一个公道。我等沐浴王化,非是乱民。”

殷博瀚出列,不急不缓道:“回禀陛下,此次定案的弥勒教徒只四百余人。”不论死活。

王天禄跪伏质问道:“敢问殷相公,城中大街上的木栏狱里关了多少人?”

殷博瀚:“只是请他们协助调查。”

王天禄:“回陛下,木栏狱中关有近千人。”当夜全都逃跑了,亦或说反了。

木栏狱什么情况,右武卫战报中早说清楚了,压根关不住人。

吴杲身边的内监示意两个各自归位。

殷博瀚站文官前几位,王天禄则去末尾,差点出了殿门。

吴杲:“范成明、段晓棠何在。”

两人拱手出列,“末将在此。”

吴杲:“说说,右武卫的兵马为何在陈仓城外?”

战报上少有没说明白的地方,连殷博瀚都只知最近的兵马在临县。

私自调兵是为大忌,右武卫身负剿匪之责,在关中行动无碍,到底是钻了空子。

范成明:“末将捎带把弥勒教的人犯交给殷相公后,本打算离开,但刚出陈仓左眼皮就一直跳……”

其他人还在思量跳财还是跳灾,孰料范成明“登”的跪下了。

范成明苦着一张脸,承认道:“是末将写信调兵的。”

吴杲:“不曾告知殷相公?”

范成明点头复又摇头,“没说。”

吴杲:“为何?”

范成明光明正大上眼药,“殷相公提及右武卫时,态度颇为冷淡,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

线索是右武卫发现的,朝廷本有旨意让其襄助,殷博瀚一脚把人踢开,独揽功劳自然会让人不满。

吴越出列,呵斥道:“宰执位居臣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当尊重!”

两人一唱一和,先把牌坊立起来,顺便小刺殷博瀚一下。

吴杲:“为何调兵?”

范成明垂着脑袋,“末将在城外歇脚,见押解入城的人犯成群结队,”手在腰侧比划一下,“连这么大的孩子都有。”

因为是跪姿,其他人还以为殷博瀚连婴儿都抓。

范成明图穷匕见,“末将不曾主政地方,但平过不少民乱,能不知道这些乱子是怎么起来的吗?弥勒教不是庙里的泥胎木偶,能不趁机作乱吗!”

也就说,殷博瀚刚到陈仓时,范成明以管窥豹,预见到即将生出的乱子,这是何等敏锐地洞察能力。

南衙一干人等,猛地瞪大眼睛,难道范成明内秀,若是如此,范成达死也瞑目了。

范成明不是自夸,他参与平定过着名的烂摊子——绛州之乱。及至于杨胤之乱的兵员主力是百姓,土匪也曾是百姓……

一介膏粱子弟,竟会体贴百姓处境,何等迷幻。

范成明:“末将回城找殷相公,殷相公说朝廷法度是这么规定的。末将读书少,不知道律法如何,劝说无法,只能写信求助段二。”

吴杲:“律法如何?”

轮到刑部脑袋发麻了,因为这涉及到大吴的律法漏洞,没有专门的邪教罪。

人人都知道弥勒教有造反前科,妥妥的邪教,但彼时不曾起事。

石任作为同去陈仓的刑部官员,当事人之一,出列答道:“弥勒大乘教教义为煽动民众的异端邪说,适用于造妖书妖言罪。”

“诸造袄书及祆言者,绞。传用以惑众者,亦如之。若私有妖书,隐藏不送官者,杖一百,徒三年。”

换言之,只诛首恶,不牵连家属。

皇帝不认识小官,但其他人知道呀,合着这位也跳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