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谦站起身背过身去,努力平息心中的惊怒。
太后含泪羞愧地注视着韩子谦的背影。心在变得冰冷的同时,也变得坚硬。
太后正要以韩子谦的妹妹威胁韩子谦,却听见韩子谦沉闷地叫了一声,“师姐。”
“你,你在叫我师姐?”太后笑着说道,心中欢喜。
“是。你是我师姐,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在我学棋的时候,听师父经常提起你的天才和悟性。”韩子谦提起师父嗓子不免有些哽咽,“你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
听到了师父,太后心中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念头快速消散,脑子里浮现出跟谪仙一样飘逸洒脱的白胡子老头,那些在师父的教导下在花园里学棋的日子。
韩子谦忽而转过身,手里放着一枚白色圆圆的药丸,“师姐,这是师父炼制的清心丹。可以短暂地抑制你体内的寒毒,让你感觉不到疼痛,但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失效,疼痛的感觉会加剧一倍。你要吃吗?”
清心丹亦是寒性,服下之后,会加剧催化寒毒的发作,所以病情会加重,疼痛的剧烈程度也会加剧一倍。
太后迟疑了一下,默默地接过药丸,吞了下去。于太后而言,片刻的没有疼痛的安宁已弥足珍贵。
韩子谦低声说道,“假如师父还在,他一定会感到很痛心。”
太后移开眼神,垂着眸子,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带着几分哽咽地说道,“师父大概会骂我不知羞耻。”
韩子谦摇了摇头,看向太后,“师父会心疼你受的苦,会劝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还能回头吗?”太后的脸色变得异常的阴沉。
时光还能倒流吗,昨晚的一切可以装作没发生吗?
韩子谦叹了口气:“此时回头不晚。太医有没有给你讲过你中的是寒毒。师父的笔记里有记载,你看看吧。”
说着韩子谦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线装本子,翻到其中一页,拿给太后看。
太后激动地接过本子,好久没有看到师父俊秀飘逸的字迹,多年后再次相见,倍感亲切。
无奈本子因为太后疼得剧烈的颤抖,掉落在地上。
韩子谦捡起来,轻轻地掸了掸上面的灰,“师姐,我来念给你听吧。”
他把师父笔记中关于寒毒的内容完整地给太后念了一遍,太后虽然肉体依然在疼痛中,但她的神志却无比的清醒,所以疼痛的感觉无比的清晰。
听完之后,她面色苍白,有些失神。
韩子谦淡淡地说道:“太后,寒毒误解,你好好考虑现在该怎么办。是继续这样痛苦地熬到不知道何年何月,还是干脆自我了断,给自己和皇上留下颜面。”
他转过身去,看向已经彻底大亮的窗户,“如果像今日这般一团糟,就正中魏王下怀,他就是要杀人诛心,毁了你和皇上。让你痛不欲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淫乱宫闱,身败名裂。让先帝蒙羞,让皇上也痛不欲生。你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让皇上顺利登基,你当上了太后,你确定现在要亲手毁了这一切,只是为了放纵一时的快乐,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太后抬起含泪的眸子,皱着眉头,“子谦,你错了,昨晚哀家早就想过要一死了之,但是被拦住了。没有人敢让哀家死,更没有人敢给哀家递刀。哀家作为太后,寻死都是一种奢望。他们要哀家活着,给哀家吃药做手术,哀家就只能活着。”
韩子谦忽而嘴角勾起,“师姐,如果我现在成全你体面地自我了断,保留生前最后一点尊严。你愿意吗?”
太后难以置信地望着韩子谦,她此时想不通韩子谦为何要她死,不禁疑心地问道,“为什么?是皇帝派你来的?”
韩子谦摇摇头,“皇上没有派我来。我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师姐这般痛苦没有尊严的活下去,最后沦为笑柄。也不愿先帝蒙羞受辱。”
此时太后服下的清心丹已经渐渐起了作用,太后的疼痛减轻了许多,面色沉静如水,理智在她脑子里占据了上峰。
她开始为自己昨晚的荒唐行径感到懊恼。虽然赵飞的事情不可能有人告诉韩子谦,但她感觉韩子谦似乎知道了这件事。
事实上,韩子谦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看透了人性。
面对摆脱痛苦的巨大诱惑,理智的牢笼并没有那么坚固,人性的外皮往往被掀开,露出里面最原始的兽性。
韩子谦继续说道,“昨日皇上还对世人宣布慈宁宫出现了人间佛境祥瑞殊胜之景,还要不日后由皇上率领百官举办祈福禳灾大殿,以恢复民间对皇上的信任和拥护,凝聚民心民意。世人皆传太后礼佛修行如法,皇上仁德孝顺,才会出现此等祥瑞。假如太后身中寒毒的消息被有心之人利用,爆出太后淫乱宫闱的谣传,你说众人还会相信慈宁宫有祥瑞吗?还会拥护皇上吗?”
太后听的心惊胆颤,但人有着对死亡本能的恐惧,越是将死之人越是如此,除非是有大智慧之人,方能在此时无惧生死,淡然自在。
她不甘心地问道,“可是江氏她有许多灵丹妙药,她给了我一颗解毒丹,还有一颗保命丹,说不定再过些日子,这寒毒就解了。”
韩子谦微微一笑,那冷心冷肺的女人好东西真多。
怕不是傻子,对皇家这般掏心掏肺,难道以为为太后做得越多,就越会得到太后的欢心。她太不了解太后的性情,后宫人心的险恶了。
好奇地问道,“那江氏救了师姐的命,师姐准备怎么报答江氏?”
太后挑了下眉,冷笑了一声,“不到一个月,皇帝背着哀家破格给她晋升到了四品婕妤,还要怎么报答?一个商人女而已。”
有些不悦地问道,“你以为呢?你认识她?”
韩子谦微微颔首,“我也以为作为商人女,这么快升到四品婕妤确实太快了。爬得这么快,代价实在太大。”
看来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野心勃勃。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太后疑惑地望着韩子谦:“为什么这么说?”
韩子谦语气淡淡,眉目间带着几分惋惜,“昨晚她在京城的家人十一口被灭门,她的妹妹江锦绣也被魏王妃刺死。”
太后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魏王妃?哈哈哈哈哈。魏王妃是她们的小妹妹啊。所以亲妹妹之间互相残杀?真是好笑,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用一家人的性命换来的位份,怕不是要遭天遣。爬得这般快,哀家本来要杀了她,如今感觉也没必要了。真是可笑!”
笑得无比的痛快,仿佛看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韩子谦心里默默地为江月白感到悲哀。她一定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守护的人,此时正在为他们一家的惨死而开怀大笑。
如果有一天她那个傻子知道了,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愤怒?
韩子谦禁不住说道:“可是她多次救了你。”
太后面露讥诮之色,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又怎样?哀家是太后,她本来就应该救哀家。她不过是因为低贱,才会做这些事情。人总是要为得到的东西付出代价。”
韩子谦无言,抚摸着袖子上墨绿的刺绣镶边,“既然太后看起来好了许多。微臣去喊太监进来更换下床褥,给太后换身干净衣服。”
此时此刻,他倒觉得太后受到的痛苦折磨,未必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报还一报。
“慢着,你来帮哀家换。”太后掀开被子,站起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