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踏出一步。
“难得来了,不如坐下一叙?”身后风声起,夜来头也不转,抽剑就是一挡,“嘭”地一声,她倒退了几步。这莫三思竟好像功力见长,只是一招,她就感到难以抵挡。
可是他甚至还未曾出剑。
手中的剑刃“叮”地一声,断开,落在了地上。
她心中也不意外,果然不指望寻常武器能敌过这宝剑名锋。
她心中隐隐有些异样。
那时他不是身中噬寒骨,功力尽失,性命垂危?这短短数月,怎么他功力不退反进?
“莫三思剑锋不向朋友而指。朋友远道而来,不如喝杯茶再走?”对方将剑挂回腰边,拱了拱手。
这算是先兵后礼。
夜来知道横竖打不过他,于是也不浪费口舌,点头。转过身就随他往回走。
慕灵犀突然出声:“你们两个大男人说话就说话,何必与我这小女子过不去?”
莫三思闻声回头,像是刚刚发现这旁边还有一位,说道:“那真是怠慢姑娘了。倒没想到我这位朋友艳福不浅,出门也有女眷相伴。”
什么“相伴”?没看见手脚被他捆着么?慕灵犀心底恼怒。
夜来不理会他,只管牵着绳子走路,那慕灵犀没有办法,咬咬牙,也只好快步跟上。
“慕姑娘,好狼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突然,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传来。
有一黑衣青年身倚着门框,悠悠地看着几人。
慕灵犀抬头,定睛一看,顿时有些无言。那便是她的顶头上司,叶染衣。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想这下可糟了,兄长没能办成他交代的事就罢了,自己主动请缨来截这“景大侠”,截倒是截住了,只不过是自己让人家给劫了。这人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相,想不到如此诡计多端,绑着哪里不好,偏偏绑她手脚。她冲着前面的夜来怒目相向,可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让那人在你身上戳几百个窟窿!”她低声说道。
“哦?”夜来转了转头,“他比我厉害?”
“是啊!”慕灵犀点头,理所当然道。
“有多厉害?”
“他是最厉害的。”慕灵犀想也不想。此话倒是属实,毕竟就连兄长都打不过他。
“怕了吧!怕了的话就快放了我!”见对方不语,她趁机威胁道。
“呵,那倒不用。还要劳烦慕姑娘与我再待上片刻。”夜来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
“谁要和你待在一起啊?”慕灵犀羞恼,脸上升起一抹红云,“你解开我,我们有话慢慢说!”
“好,这便慢慢说。”夜来点点头,却是冲着那人开口说道:“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要叶公子亲自迎我。”
“呵呵,夜来姑娘,百闻不如一见。叶某在此等你很久了。”叶染衣眉眼弯弯,倒是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慌乱。
“什么?!你说她是姑娘?她是女子?!”慕灵犀率先惊叫。
“慕姑娘,若是不想回去吃苦头,可莫要再多嘴了。”叶染衣抱着双肩,好整以暇。
她立刻住嘴。可这会儿才开始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也不知是夜来的装束过于逼真,还是她先入为主的想法,这仔细一瞧,却也瞧不出什么异状。最多是她的面容较于寻常男子多了一分阴柔与书卷气。
自己竟然被骗了。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想来叶公子在这儿,必不是什么好事了。”夜来方行至门口,这才与叶染衣正面对上。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虽然各事其主,互有较量,这真正相见确实第一回,两人皆是互相打量起对方,心中各有计较。
夜来心想,这人好强,叫她看不清虚实。这种强悍不同于慕小楼的神力震慑之强,也不同于莫三思的剑气外泄之强,而是他站在这里,教她打量一番,虽然并未交手,只看手间布满老茧,呼吸稳重绵长,就让她知道这是个劲敌。
这就是传闻中南叶北梅,昔日一方霸主,叶家的后人么?
而叶染衣心中亦是惊讶。他单知对方武功极高,惊才艳艳,分明是女儿身,却颇得太子赏识,早早便接手了心腹之任。他并非是有意联想,只是关于这夜来姑娘的传闻倒是有趣。据说能得太子青睐,是因为她有着倾城之姿。更有甚者,说她身为江家之女,颇会使手段讨太子欢心。不论是哪种,好像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她本身的实力。叶染衣向来不信这些,毕竟两人时常针锋相对,他从来不敢轻视这位太子身边的得力干将。只是真正相见,他才感叹,传闻皆不可轻信。这位夜来姑娘,虽然面容姣好,可在这一面之间,首先让人记住的还是她那锋芒毕露却方寸不乱的气度。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好一位妙人。
他总算知道太子殿下到底为何将她视作心腹之臣了。想来也是父亲会欣赏的人吧?
两人目光相接了一瞬,便不着痕迹地移开。
莫三思见几人都进了屋子,再一抬头,那几位当家的已被叶染衣解决,整整齐齐被捆在一边,叶染衣在他们几人身边大大方方落了座。
“叶统领,这可不是作客之道。”莫三思挑眉。
叶染衣却无所谓道:“他们说这桃花寨实则是你在主事,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在下何必与这几位多费口舌。何况知道的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让他们在此稍事休息,也无不可。”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用他们牵制莫某罢了。”莫三思倒也不避讳,向来快言快语。
叶染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多言。
夜来和慕灵犀站定,莫三思倒是十分客气地请她二人落座。于是自己坐在了主座上。
他看向叶染衣,率先开口说道:“此番虽在我桃花寨相聚,看来牵头之人还是叶统领。叶统领,不妨说说来意?”
叶染衣颔首,倒是大方承认:“在下本是要和三位当家商议,不想你莫三思还活着。那此事就更简单了。”
莫三思不怒反笑:“叶统领,你虽然身居统领一职,可论辈分,莫某可是同令尊称过兄道过弟的。就算莫某人退隐多年,叶统领说话还是要客气些吧?”
叶染衣闻言也不输了气势:“称兄道弟?啼血剑在我叶家的剑谱可排不上号。”此话颇为嚣张,谁不知道啼血剑虽在当世百兵谱上排行第七,却以嗜杀为名,出剑必要见血,江湖上谁也不愿意去轻易招惹它的主人。可在这叶染衣口中却被说得一文不值。
“叶染衣,莫某好言在这儿招呼着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莫三思眉毛一竖,就要发作。
夜来叹了一口气,照这架势,他们再打上一架也有可能。“几位可是说完了?”
两人这才转头看向她。莫三思的怒气来的快,去的快,倒是先松了这啼血剑柄,说道:“啼血剑收鞘便不再拔。看在翎儿的面子上,莫某就不同你计较了。你速速说明来意,我好送客!”
翎儿?夜来蹙眉。他二人之间像是熟识。
“夜来姑娘,是我让慕灵犀引你到此。”叶染衣也不再多话,向夜来拱了拱手说道。
夜来不语,且听他说。
“你既到桃花镇,想必已经收到信了。”
夜来点头。他说的是那块石头。“看来是你故布疑阵,引我来此。”
叶染衣也不否认:“姑娘南下数月,想必朝中许多事情都不曾了解。这传信之事是叶某安排的,可这信却是太子亲自下令,传给夜来姑娘的。”
夜来蹙眉,既然已经截获,又何必多此一举?她略微思忖一番,霎时,她目光一变,看向叶染衣。
叶染衣见她反应,却是了然一笑道:“想来其中利害,夜来姑娘已经明了。”
夜来冷笑一声:“叶公子好算计。”
景之要她小心有诈,速速归去,是说这桃花寨有异,不许她涉足。他知她向来谨慎,若是得了令,必会知难而返。
可她却以为是对方故布疑阵,明知有诈却还要上山一看。
送信之人送到而返,得信之人却没能听命。
如今桃花寨中并无眼线,她夜来孤身赴宴,难免引太子猜疑她的用心。
这叶染衣,算得绝妙!
她总算知道为何要派这破绽百出的慕灵犀前来引她了。正是慕灵犀本性如此,她才更会轻敌,来此一探究竟。若是找个能演得天衣无缝之人,她却反倒要再三斟酌,举棋不定。
现在她已违君心,只盼景之能勘破迷局,不要着了这叶染衣的道。
可是世间万物,最不能赌的就是人心。
夜来眉头紧皱,这涌上心头的未知感让她多了一丝慌乱。
她不能寄希望于他的信任。
气氛有些冷然。这几人倒是形成微妙的平衡——夜来身上带着莫三思盗来的玉生烟,手上却挟着这慕灵犀。而叶染衣将三位当家绑在椅子边,让莫三思动他不得。
叶染衣再次说道:“夜来姑娘稍安勿躁。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听叶某和你说说心中所想。”
夜来面上无波无澜:“叶公子,请。”
“夜来姑娘好气度。那叶某便直言不讳了。这算计姑娘为其一,其二,便是与两位共商大事。”
莫三思在一旁看着,对这勾心斗角之事无甚兴趣。此时骤然听到他带上来自己,倒是乐呵了一声,说道:“莫某不知有什么好处,竟让叶统领一再瞧上?”他意有所指。
夜来确信,他二人之前有过计较。
莫三思看夜来投来疑惑的目光,索性将事情全貌告知。“小姑娘,莫某此前盗玉,乃至一路行至无缘山半桥驿引你夺玉,皆是他们以犬子翎儿性命相迫。彼时翎儿危在旦夕,只有请出医圣天冬老儿才能出手相救。他们请出天冬老,唯一的条件便是,带着玉生烟去半桥驿。于是莫某才会与你这小丫头相遇。”
“可谁想到,他们竟然并未打算让你活着,因此你才要救我一命,好留个后手。”夜来点点头,这才知道了来龙去脉。
“呵呵呵,我救你倒也不只是为此。你看,我毕竟置你于险地,你却让我免于柳逢生那小贼的暗算。我莫三思向来不愿欠人情,你就权当一报还一报吧!”莫三思抿了抿唇说道。
夜来倒是不疑有他。她看出这莫三思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实属无奈,却也爱恨分明。“你救我,就没想过保不住你儿子的性命?”
莫三思笑了笑:“这位叶统领倒是痛快,我应下此事之后他们便救好了翎儿。便是如此我才没什么后顾之忧,闯了这无心教。我这小儿,原本就害死了他娘,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两不相欠,不能叫他坏了我莫三思的道义。”他说这话之时,脸上确实无所畏惧,没有丝毫做作的神态。倒是让夜来心中震了震。
她心中涌起一股情绪。可她也知道再提此事,恐会落人把柄,于是只得按下不表。
“原来如此。”她定了定神,说道:“既然一报还一报,那此事便揭过。”
莫三思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洒脱,他早先一直心有芥蒂,便是此事没能同她说明清楚。他莫三思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如此纠结数月,便要等她来时再详细说明一番。如今心中大石落地,可算是让他安生了。早知如此,崖下他就该据实相告,也好过自个儿折磨数月。
叶染衣颇为礼貌地等待二人将事情挑明,这才继续说道:“二位事了,那叶某便接着说吧。今日不谈荣华宫,叶某只为自己而来。”
夜来挑了挑眉。
“想必诸位也听闻近日万寿魔宫肆虐一事。如今武林中并无主事之人,他问剑山庄有问鼎之意,却不出手,想来是要独善其身了。若是任由魔宫侵袭各大门派,逐个击破,想必江湖不日便要大乱。此事牵连甚广,叶某便想邀二位,灭,万,寿,宫。”他一字一顿,说得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