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破晓,旭日东升。
老者娓娓道来。
“原来......我出生之前,还发生过这么多事......”
少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呵呵呵......”莫三思笑了笑,“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赵家丫头,这回可是解了你的惑?”
赵青木呆了呆,方要说什么,那两人自远处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你们回来啦!”她勉强打起精神,笑着问道。
“久等。”顾见春颔首。
少女摇了摇头。
其实也没有等很久。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皆要瞒着她了——原来是怕她知道了真相会承受不住。
只是如今她已经答应了那人。
答应了的事,不能食言。
若是爹爹在这儿就好了......
爹爹一定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她望着天边朝霞,愈发地思念幽谷岁月。
几人各怀心事,一时之间,倒是谁也没能先开口。
“呵呵......”莫三思在一旁抱着肩,闲闲问道,“小丫头,我的玉呢?”
夜来蹙了蹙眉,方才怎么不见他提。
“送人了。”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送.......”莫三思顿时佯怒,“这东西可贵重着呢!怎么能随便送人?!”
“再说了,这是你的东西么.......”
“既然贵重,自然送该送之人。”谁知道少女不避不让,“前辈难不成是老糊涂了?先前不是将玉许我,如今要出尔反尔么?”
“你......”莫三思眉毛一竖,“我知道你给谁了!你将玉给他,倒不如直接砸了痛快!”
“那也和前辈无关。”她目光冷然,“若是再说,我就不客气了!”
她不知道对方与景之有什么恩怨,为了这满目疮痍的永昭,景之已经耗费诸多心力,她惯是听不得谁在背后诋毁他。
“呵呵呵……小丫头,霜花凌厉,却也易碎。小心了。”莫三思看她抬手就要运功,竟也不恼,兀自笑了笑。
不过是一块玉,他倒不甚在意——如今已经确认了去处,寻个空档,再夺回来便是。
他就不信,那白州还能比这天雪山难闯?
自然,这番思索可不能叫面前这小丫头知道。
她倒是忠心得很。
“哼哼……小丫头,如今的永昭可是变了个天。你可要跟好,别站错了队。”
夜来目光一凝,方知他说的乃是朝中之事。
“你什么意思?”
“莫某无拘无束,自然不必在意。”莫三思耸肩无所谓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小丫头,淌这趟浑水,就要担得起代价。”他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那还在昏迷的墨衣少年。
“别把自己搭进去。”
“用不着你提醒。”她扬了扬颈子,冷声说道。
“哈哈哈哈……”莫三思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又是莫某多嘴了……也罢,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柳逢生这小贼,我追了他许久,如今还要去做个了断。”他冲着几人挥了挥手,“莫某不喜与人结伴,先走一步了。”
“几个小娃娃,山庄再见!”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他足尖一点,顷刻间便掠出数丈之远。
“哎!你等一下——”素衣少女伸了伸手,却没能留住对方。
她其实还有些疑惑未解。
罢了罢了,总归还能再见面,到时候再问吧……
她虽如此想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旁的顾见春问道。
“没事……”她垂首看着地上,“好像又做错事了……”
“什么事?”
“我不能说……”素衣少女低声说道。
她向来快言快语,若是有什么不能说的,那就只有那件事了。
顾见春与夜来目光交错——她与谢景之的约定。
“莫三思和你说了什么?”夜来率先反应过来,她神色有异,一定是方才他们提起了什么。莫三思……是她疏忽了。
赵青木摇了摇头。
这赤诚善良的少女第一次学会了隐瞒。
“没什么。”
她转过身去,呵了一口气,那白雾顺着她的脸庞升起,又在晨光中消融。
“真的没什么…”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枝头滑落。
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烟霏霏,雪霏霏。
叶染衣睁开了双眼,微微一怔。
软红光里,伊人垂泪。
……
车轮转动,墨香氤氲。她随手执起一卷书,似乎是什么话本志异,她却没有在意——无非是痴男怨女,旖旎爱恨。她轻轻翻动书册,从中落下一张小笺,上面写着,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轻声念道,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绽开笑意,娇憨秀美。
那暗处的人不由得有些痴了。
少女的指尖抚过那一排排竹简,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找着什么。
忽然,不知怎的,她指尖顿了顿,惊呼一声。
“哎呀!”
这一声可把那暗处的人吓了个胆战心惊。他想也不想,连忙冲出来大喊道:“惠儿!怎么了?!”
“啊!”谁知他这蓦然现身,却是将那少女也吓得不轻。她朱唇微张,眸中惊惶,如同一只担惊受怕的小兽。
“……没…是被竹简划破了手……”惊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低声嗔道,“林大哥……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声响的?可将惠儿吓了一跳……”
男子挠了挠头,有些赧然:“对不住,惠儿,我方才看你认真,就没想打扰你…”
少女小脸微红,低了低头,目光却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林大哥,如今礼还未成,你这般来看惠儿,怕是要坏了规矩,又叫爹爹责罚……”
她虽然嘴上赶着人,眼中却满是依恋与情意。一时之间,那站着的男子有些呆愣。他饶是未曾想这么多,只是觉着让惠儿待在这儿,想来她又要独自寂寞。他身随心动,忙完了手中的事,便急着来看她一面。
只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等看见这双半嗔半喜的双眼,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惠儿…今日天气不错,我陪你出去看看吧?”
憋了半晌,他只得开门见山地说道。
谁知少女却摇了摇头。
“林大哥,惠儿想找一本书。你可以帮惠儿找找么?”
“这……”林穆远顿时面露苦色,他大字都不识几个,惠儿看的书皆是什么列传典籍,什么神话志怪,大多晦涩难懂,叫他来找,说不准连名字都认不出!只是如今少女满目期许地看着他,倒是让他难以想出什么拒绝的说辞。
“好…”他点点头,“惠儿想找什么书?”
只能硬着头皮帮她找了。
少女嫣然一笑,如水仙盛放。
“惠儿想找一本佛经,叫‘如来寿量品’。”
……
“你病了么?”
少女素手微凉,贴在他的额前。
顿时,一阵清香拂面,那是草木药香。
他轻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若兰芝的玉容。
而这双蛾眉杏目之间,一点朱砂明艳动人,宛如点睛,我见犹怜。
“公子。”见他睁开眼,她弯下腰,盈盈一礼,“小女子流萤,见过公子。”
“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日光灼灼,亦或是被这朱砂的明媚晃了眼。
他伸手障目。
“流萤……”他低声开口,“真是个好名字。”
对方闻言,俏脸微红,却悄悄退后一步。
他知道,这是对他有所防备。
他撑起身子,左右四顾。
这里……他并不认识。
他为了追查皇陵的下落,一路至此,那知情者在这农舍中隐姓埋名了十几年,若非他找上门来,恐怕对方要带着这件事入土。
而他,只不过是让对方的命途提前了些。
可他其貌不扬,却使得一手好锤,内功过硬,他与之对上,没能讨到半点好处。于是凭着杀人的经验,以及一些计谋,他最终险胜。
饶是如此,也并不轻松。
他此时内伤过重,能醒来,也是凭借多年来本能的警惕。
“公子,小女子是医者,若是公子有什么不适,尽管和小女子说就是。”对方嫣然一笑,提了提背上的药箱。他这才察觉,对方只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亦是怪哉。
“在下受了伤。”他大大方方伸出手,“不知姑娘可否替在下诊治一二?”
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几何,不过看着对方那跃跃欲试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想逗弄一下。
“好。”少女欣然点头,伸出手,这下他看清,那手腕洁如皎月,上面绕着一只温润的翠玉镯子。
少女将素手搭在他的腕上。
那手指如葱,纤尘不染。
——是富贵人家的女子才有的手。
“流萤姑娘,敢问此地何处?”他趁着对方诊脉,轻声问道。
“此处乃是雾山脚下。”
少女说话细声细气。倒也并非她习惯如此,而是爹娘常说,诊脉时不与人言,才能静气凝神,不至于出错。而这人一定要问,她也只得开口回答。
他点了点头,这女子像是有些羞怯,却不与他多言。
“公子,你经脉有损,气血两虚,须得开个方子,好生静养才行。”半晌,她斟酌着说道。
“好。”他笑着点头。
“可是在下不慎中毒,不知姑娘可有解法?”
“中毒?!”少女惊了惊,又将手搭回去,“不该啊……我瞧着是无恙的…”
她顿了顿,又探查几番。末了,她凑上来,看了看他的双眼,又叫他伸出舌头,饶是这般折腾了一轮,她点点头,了然道:“我明白了,你将衣服脱了吧!”
他微微愣神,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少女又说了第二遍。
“你这毒不能耽搁,把衣服脱了吧。”她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背上药箱,从其中取出针囊,细心吹了吹,“我为你施针。”
他本来只是想逗弄对方,谁知道她竟然当了真。见她信誓旦旦,就好像他真的中了什么毒似的,于是他不免有些好笑。
“姑娘,你可知道在下中了什么毒?”
谁知道少女摇头道:“我不知。但是我这套针法能放血解毒,对上毒虫毒蛇的毒,还是很奏效的!”
他看着对方渐渐逼近的手,忽然有些后悔。
只怪他图一时之快,倒是忘记,最不能骗的就是医者了。
当时他是如何搪塞过去的呢?
他撑着头,坐在轿子上。
流苏摇摆,帷幔飞扬。
脑海中混混沌沌。
他记得自己说:“姑娘,这对镯子,在下看着甚是倾心,不知是在何处买的?”
他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柔荑。
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睛此时盛满了惊慌,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登徒子”三个字喊出来。
他这才记起,自己要找的人,就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
还有那眉间动人心魄的一点朱砂。
是了,其实他是特地在这儿等她的。
“门主大人——”轿子蓦然停了下来,有人低声喊道。
这一声,却将他那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于是他“刷”地一声抖开折扇,兀自摇了摇。
像是要把那些记忆全都驱散。
“说。”
“大人,前面没路了......”那人不敢犹豫,立刻回道。
“嗯。”他慵懒地回了一声,挑开帘幕,足尖一点,施施然落了下来。
饶是谁都要道一声好身段,好容颜。
——只是这滟颜窄腰,却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叫人无端有些胆寒。
随行数百名宫人,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倒是浩浩荡荡。只是人人皆缄口静默,训练有素。
他拂了拂袖子,站定,左右打量一番。
来路上寒风萧瑟,冬雪连绵。
此地却是春意盎然,芳草萋萋。
“叩门。”
对方得令转身,却顿住。
“大人......这里......”
此处重岩叠嶂,丝萝结缠——哪里有门?
男人看了看那无边山岩,轻轻皱眉。
“喊。”
“是!”那人低头,走上前去,中气十足地喊道:“谷主大人!久闻来去谷医术高超,今日登门,特来求谷主赐药!”
清风过耳,无人回应。
那人看了看一旁的男人。
对方笑了笑,目光微冷。
“继续。”
无法,他只得又喊了一遍。
还是无人作答。
门主并未喊停,于是他一直喊着,未曾停歇。声音在幽谷之中回荡,只有鸟雀林叶窸窸窣窣。
男人手中的折扇愈摇愈烈。
他蓦然抬手,示意对方噤声。
“你们去,将这近旁的人都抓来。”众人得令,于是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忽然,一阵狂风袭来,裹挟飞叶无数,一时之间,将众人吹得东倒西歪。那树叶看似平平无奇,打在身上却有如刀锋利刃,一群人皆是疼得呲牙咧嘴,在地上连声哀嚎。
男人倒是站得安稳,轻摇折扇。
“赵谷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