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了?”
顾见春坐在榻前,看着那正按着脉搏,沉吟思忖的少年,面色紧张。
他本以为小湄终于醒来,满心欢喜。谁知怀中忽然一沉,那方才苏醒的少女竟又软倒在他的手臂之间。他心急如焚,连忙将正在煎药的苏决明唤来,这才有了眼前一幕。
“嘘。”苏决明冲顾见春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顾见春点点头,如今却也只得等待,只是他如何能安下心神?他生怕这脆弱如琉璃的少女一个转身便消散不见。
“师父,我有话想对你说。”苏决明看着那女子的沉静睡颜,犹豫片刻,还是对顾见春说道。
顾见春怔了一怔,转眼向榻上看去,却又抬头看了看已然起身的苏决明,眼中不解。
有这个必要么?
苏决明郑重点头道:“是要借一步说话。”
顾见春只得遂了他的意。
门扉关阖,榻上之人无声睁开眼睛。
……
“方才我煎药之前,曾替她把脉。那时她脉象虽然虚浮,却也算平稳有力。”苏决明眉头紧皱,“只是如今我再诊脉,这脉象却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之相。”
“怎么会这样?”顾见春面色一白,惶然问道。
“……你先莫要着急。”苏决明拽住对方衣袖,接着前言说道,“我只说她脉象有异,不是说她有什么事。”
“那……”
苏决明压低嗓音,凑近说道:“我听说有些习武之人,能够借一些手段改变体内经脉的走向,甚至五脏六腑的位置。我猜她多半是用了这等秘法,让自己看上去十分羸弱,即便是医者,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顾见春当即否定:“怎么会呢?”
小湄她方才苏醒,这里又没有谁需要她提防,如何就有如此思虑?
苏决明似乎对他的回答早有所料,只是点头道:“我只是与你讲明我的判断。是或不是,你自己去试探一下便知道了。”
末了,他不着痕迹地补充道:“别忘了,她曾经夺了我的剑,也伤过我。即便她不防着你,也是要防我的。
顾见春袖中双拳无声紧攥。
苏决明是在提醒他,不论怎样,他没办法改变别人对她的看法,更改变不了她那颗敏感多疑的心。
今日他苏决明可以看在顾见春的面子上,以德报怨,替她看诊煎药。那明日若是冒出来个王决明,李决明,也会看在他顾见春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恩怨么?
“不出所料,她是无事的。”苏决明瞟了瞟屋子,不愿看对方面上纠结,只是垂首道,“林穆远那边传信说,已经找到赵青木了,只不过她一时半刻还不愿回来,所以派人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你且不必担心了。”
顾见春抿了抿唇,却未曾说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守在床榻旁,等待苏决明备药的这段时间里,他心中早已无暇其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等她醒来,带她离开这里。
思及此,顾见春无言轻笑一声,似是在嘲讽自己的虚伪。
他分明将旁的事忘了个干净。
“好,找到就好。让你费心了。”他听到自己如是说道。
苏决明摇了摇头,两相沉默。
“对了。”苏决明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啼血客,这个人,可靠么?”
顾见春愣了愣,点头道:“算是。怎么了?”
苏决明答道:“没什么,只是找人之时,他自告奋勇出来帮忙,而后又擅自做主,将问剑山庄派出的人全都遣了回来。只不过林穆远似乎信任他,并未多说什么。”
“原来如此。”顾见春了然道,“既是莫前辈出手,她应当不会有事。无妨,今日也晚了,这里我看着,你便早些歇息吧?”
“好。”苏决明点了点头,当即转身离去。只是走了两步,他却又回身,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见春好笑地望着他问道。
“师父…”苏决明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你会去找那个所谓的皇陵么?”
……
“吱呀”一声轻响,月色悄悄溜进屋子。听着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夜来连忙闭上双眼,沉下心绪,佯装假寐。
实则说来有些赧然,她方才实是痛昏了一瞬。只是随后看着这青年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模样,她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那苏家的少年前来探查,她却只得将计就计,运功施那扭转经脉之法,以防他这医者看出端倪。
来人轻手轻脚地走近,坐在床榻边缘。即便是闭着眼,她也能感受到对方那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面上。
夜来心中有苦难言,难不成这人要一直坐在这儿等她醒来?
是谁说的,若是扯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她不得不思忖着找个适当的时机“醒”来。
谁知不待夜来如何计较,对方却忽然幽幽出声:“从前有个人,携宝剑与友人于川上行舟。众人对他的宝剑皆是赞叹有加,这人也因着旁人的夸赞,十分飘飘然,不由摆弄起自己这把宝剑。”
夜来不禁哑然。
这是什么路数?是要与她讲故事?
对方沉默,像是口干,端起桌上茶盏轻抿一口。却不待谁回应。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
他轻笑一声,接着说道:
“……谁料风高水急,船身不稳,那宝剑竟被他摆弄进了水里。宝剑顷刻坠入水底,而水流湍急,船行数尺,待反应过来之际,无论如何也没法再下水寻剑了。”
“于是众船客俱在等着看这人的笑话。”
对方忽然顿住,转头看向她。
“小湄,你猜这失剑之人会如何做?”
夜来心底失笑,莫说是她,恐怕三岁小孩都应知晓。
“……只见这人竟连忙掏出一把匕首,在宝剑落水之处的船身刻下一道……”
对方说到这,却收声不语。半晌,他笑叹道:“自说自话终究没什么趣味。罢了,不扰你清净了。”
夜来叹息一声,睁开眼,正对上对方正注视着她的目光。
她定了定神,开口说道:“这个故事我听过,后来众人皆笑他是个痴儿。因着船在行,水在流,只刻这船上作记号,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落剑的位置的,还白白糟蹋了船木,对不对?”
“是也不是。”顾见春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以示宽抚。一切都好像如此顺理成章,“谁知这人竟解释,作此记号,并非是要以之为寻剑的凭证……”
只见他敛起面上笑意,凝视着少女,无比认真地说道:
“而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曾有一把剑在此被他弄丢了。因此即便是逆流而上,他定要将其寻回来。”
夜来呼吸一滞,忽然不敢再看对方那灼灼如月华的双眸。
万籁俱寂,谁也不曾开口。
半晌,她轻声叹道:“那这人果真是个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