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医生——”
丁先生刚走开,门口就传来了一个清脆急切的女子叫喊声。
声音很熟悉,唐谦自然听得出来,呼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送他过来抓药,刚才也一直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钱珞珈。
唐谦冲进药房来帮忙后,她自然很担心,生怕他也出事,如果他出事了,那谁来帮忙治他弟弟的腿?
“唐医生,你没事吧?”看到唐谦后,钱珞珈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一脸关切地问道。
唐谦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摇头道:“没事,那群闹事的混混已经被赶走了。”
刚才他一拳震退了那群医闹,要不是他手下留情,那那带头的男子定然筋骨碎裂,当场毙命。
钱珞珈松口气道:“没事就好。那我们走吧,去其他地方抓药。”
唐谦摇头道:“不用了,药已经抓好了,这位老中医帮忙抓好的,我准备拿去熬制,然后送去你家,给你弟弟敷用。”
钱珞珈说道:“你要去哪里熬制?我送给你过去吧?或者可以直接带去我家里熬制,熬药的工具我们都准备好了的,要是缺少什么,我们去买来就是了。”
唐谦道:“是熬制外敷的膏药,有点麻烦,在你家里估计不好弄,我带回去弄吧。”
钱珞珈点头道:“那也可以,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唐谦看了庞叔一眼,略有沉吟,说道:“不用了,你先回去等着吧,我还有点事。”
听他说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钱珞珈便没有勉强什么了,于是治好道了别,转身离去。
等她离开后,唐谦说道:“庞叔,现在都这样了,是不是暂时要关门歇业了?看样子你也还没吃中饭,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庞叔道:“让你请客吃饭,那怎么好意思?”
唐谦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其实我是想和你谈谈心,有点事情想请教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吃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好吧。”庞叔点点头道。
答应好后,他吩咐晓彤他们几句,然后跟着唐谦走了出去。
晓彤等几名伙计则留下来收拾残局,现在药房被砸成这样,也在外面造成了巨大的负面效应,暂时哪里还能继续开业,只能关门停业了。
从“济仁堂”走出来后,唐谦带庞叔来到附近一家餐厅。
这家餐厅虽然不是很大,但比较干净,比较让人放心。
择一处靠窗的空席位坐下来后,唐谦点好了菜肴,另外还要了一瓶上好的白酒,像庞叔这个年龄的人,喜欢喝度数比较高的救,一般的啤酒和红酒可应付不了,喝起来没什么味道。
很快,酒菜便端上来了,两人慢慢喝酒,品菜。
“庞叔,现在发生了这个事,对你们药房影响很大啊,以后生意怕是没有过去那么好了,不过清者自清,你们是无辜的,这事警察也肯定会查清楚,还你们一个公道,所以不要太担心。”
喝酒的时候,唐谦随口说道,安慰起来。
庞叔摇头晃脑地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担心的是老板,我只是药房里的一个药师,是打工卖命的,挣的都是血汗钱啊。我已经想通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涉及这一行,不做医师了。”
“不做医师了?”唐谦诧异道。
“对,不做了!”庞叔郑重地点头道,语气很坚决,“这年头中医这行不好做啊,我认命了,做不来,不过我也已经老了,没什么用了,再怎么努力也没什么意义了。”
“怎么会呢?”唐谦忙道,“你做了那么多年,那么有经验,可是这一行难得的一位老中医师,如果像你这样的老师傅都放弃了,那中医就真的要没落了。”
庞叔苦笑道:“中医早就沦落到不堪的地步了,我们应该要面对现实,而不是活在幻想之中。”
唐谦却道:“中医上下经过了四五千年,在古代的时候繁荣昌盛,无论是内科还是外科,西医能做到的中医都能做到,为什么就比不上人家西医?!我看并非如此,只是我们做得不够而已。”
庞叔无奈地叹口气道:“可这是事实,我做了那么多年的中医,我心里有数,中医很难被人理解、接受,哪怕是伤风感冒,最简单的病,人家都只会想到西医,而不来找你中医,就算你开了医院,开了诊所,那也是没什么用的,根本不被人认可。”
唐谦说道:“中医不是落后,而是传承的人少,渐渐衰落了,其实一直在发展,只是现在西医涌入国内的大环境下,阻断了它的发展。庞叔,在这个情况下,我们应该齐心协力,一起努力,一起为中医的崛起而奋斗,而不是自暴自弃,轻易放弃。”
庞叔说道:“不是我想放弃,而是我不得不放弃,被迫无奈了。不瞒你说,我祖上世代都是做中医这一行的,明朝的时候我祖先就经营药店了,救治了无数的病人,到了清朝晚期,西医文化开始入侵,和中医渐渐融合,在但融合中也存在极大的排斥作用,到那时中医药这行基本上就日渐式微了,不被世人认可和接受,衰落了下去……
“越到后面这个情况就越严重,大家都在学习西医,又有几个人真心是想学习中医,继承这一行的?我家祖祖辈辈经营中药,不算大富大贵,那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活得很安乐了,但后面生意越来越差,直到药店开不成,揭不开锅,尤其到了父亲身上的时候,更是悲惨凄凉,那时候中医被很多人称作歪门邪道,做中医这一行的有如牛鬼蛇神。
“我父亲做的赤脚医生,有一次他被人抓住,身上挂满牌子,写着‘江湖骗子’、‘害人庸医’,等等不堪入目的字眼,他们那样还不甘心,还要逼着我父亲游街示众,不明真相的群众指手画脚,他们用鸡蛋扔他,有石头砸他,我和我母亲当时就在场,我想冲上去理论,阻止事情发生,但我母亲死死拉住我,她不是不让我出去救我父亲,而是不能让我出去,我一出去肯定会挨打,甚至有可能被那群煽风点火的人打死,我们家就只有我这个儿子,我父亲可以死,但如果我和我父亲都出事了,那这个家就真的彻底垮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充满悲凉。
听他说到这里,唐谦不禁动容,骇然问道:“发生那样的事就没人管吗?你们可以报警啊。”
庞叔摇头道:“都看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父亲说话,根本没有人管,报警后等警察赶来的时候,又能对那些人怎么样?出了那个事之后,我父亲一病不起,在他快不行的时候,他抓住我的手,一脸绝望地说道:‘孝忠啊,放弃吧,如果真要学医,那就学西医,中医没了,看不到希望了,我原本想让你继承祖业,是我错了,我们一直都在错……’说了那几句话,交代清楚后,他就断气了,就那样去了……
“那一刻,我却抓住自己的胸口,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一定要继承家业,完成父亲的愿望,将中医药发扬光大,西药能让人接受,得到大众的认可,为什么中医不行,那可是一代一代,是老祖宗的东西啊!所以从那以后我日夜勤读中医药方面的书籍,后面也报读了中医性质的学校,毕业后我开药店,药店没生意,开不成我也没放弃,继续在这一行做,哪怕是在最艰苦,身无分文的时候我也没皱一下眉头,毅然地往前走,后面我做过赤脚医生,在中医馆和药房当过伙计,一直到现在。
“现在相比以前情况算是好很多了,中药开始被一些人接受了,所以在‘济仁堂’的这几年里,做得还算好,治好了不少病人的顽疾,这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事,只是没想到,好景不长,现在变成了这个样,似乎又回到了我父亲被人冤枉的那个时候,刚才要不是你冲进来救我们,那就我这把老骨头,哪里挨到起他们一顿毒打啊?算是我命大,遇上了你这个见义勇为的好心人。”
言语至此,他已是老泪纵横,心志再坚强的他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唐谦感同身受,倒抽口凉气道:“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你父亲不应该落到那个下场,不过那都是一些不坏好心的歹人从中作梗,坏了中医的名声,大部分人还是不会那么想的。”
庞叔无奈地点点头道:“可能是吧,但如果父亲是从事西医的,那就肯定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待遇完全是不同的,不会让人下意识地想到江湖骗子,不会质疑。过去的事情不想了,就让它过去了吧,我已经老了,没力气了,也顾不上什么了,只是遗憾,振兴中医的事情我没有帮上半点忙,现在还是这个样子,不过你年轻有为,应该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唐谦忙道:“光凭我一人之力,那就是再厉害也不行啊,得有你们帮我,这样才有希望。庞叔,你说你以后不做这行了,那有什么打算?”
庞叔说道:“能有什么打算?回家去呗,陪陪家人朋友,渡过这最后仅有的一些日子。我儿子本来也想学中医,但我死活不让他学,不过他也没学西医,呵呵,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的士司机。我们庞家后继无人了,不过我也不后悔,不让他们学中医,当医生,那也是好的,当医生有风险啊,尤其是要做一个正直的医生,那真的是太难太难了。好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伤心的事。”
“嗯,来,走一个。”唐谦举起杯来,与庞叔轻轻地碰了碰。
庞叔和着掉进杯子里的眼泪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