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中枢与地方间的关系,就绝非简单的从属可以定调的,哪怕是以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为背景,在牵扯一些重大抉择时,博弈与拉扯是极为常见的,不是中枢下达一道旨意或命令,地方就必然会无条件服从。
大明所辖疆域实在太大了。
大到即便是同属于一省,所辖各府州县间的风土民情,可能都是不一样的,这就更别说省与省之间,不同的地域,风俗,民情等,因为相通的文化思想,还有意相同的文字,得以紧密的聚拢在一起。
所以有太多的事情,不是简单靠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打也好,杀也罢,这些都不是最终目的。
最终目的是要能立住威!
中枢的威,要让地方切实感受到,这样在做某些违背律法之事时,底下的人才能有惧。
皇帝的威,要让中枢切实感受到,这样在明确某些基调的抉择时,底下的人才会服从!
统治这门学问太杂了,这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学会的,而其中最难学的,莫过于对人心的洞察与拿捏。
“这次召开的御前廷议,除了要聊的上述诸事外,还有件事情要好好聊聊。”
扫视眼前群臣,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随后语气低沉道:“那便是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是继续选派廉政院之人,分赴各地进行督查呢还是从朝中遴选人手去巡按各处呢”
该来的终究要来啊。
在御前站着的诸臣,听完天子所讲之言,多数流露出的表情凝重,别看此前一大批人被处于极刑,可所有人都清楚一点,此事还远没有到结束的程度,毕竟仓场可不止北直隶治下设的有,在大明其他地方也设的有啊。
牵扯太大了。
“陛下,臣以为应遴选一批肱股,代表朝廷去巡按各地。”
要是真叫崔呈秀这批廉政院职官,悉数奉诏离京赴各地督办仓场亏空,恐要不了多久时间啊,各地必将生出大乱,这绝非是中枢朝堂所能接受的。
“臣附议!”
都希望风险可控啊。
接下来清查仓场亏空之事,不宜再让廉政院直接下场,遴选一批大臣代表朝廷巡按各地,效果反而更好一些。
影响太深了。
“臣附议!”
在此等态势下,首辅朱国祚上前道:“实则是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看似皆已悉数定案定调,可仍有不少需要推敲之处,若是继续派廉政院之人,去各地督查仓场亏空,恐难免会影响到这些进度。”
既然在北直隶所辖府州县,不少设立的诸仓都存有亏空,这也代表着其他地方设下的诸仓啊,或多或少也存在这种问题。
这次面对钱谦益所讲,不管是内阁诸臣,还是吏部尚书崔景荣,一个个都先后表明各自态度。
可要都按北直隶那种去办,这天下不知要被杀多少人,如此大明江山社稷,究竟是否稳固就不好说了啊。
毕自严想了想,紧随其后道:“眼下巡察仓场亏空要做,但吏治整顿也要做,不能一头重一头轻,这样难免会有纰漏之处,而从朝中遴选一批肱股巡按各地,便都能兼顾到。”
迎着众人的注视,朱由校沉默了很久,这才皱眉说道:“不过巡按辽东、河南、山东三地的人选,朕皆已敲定了,到时朕会安排人去内阁,至于别的该换就换,不必顾虑其他。”
“依着臣之见啊,以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为主编撰邸报,以内阁之名颁发各地,甚至让吏部也参与其中,这对地方吏治整顿百利而无一害。”
“臣附议!”
朱由校之所以那样问,只是想将自己的一些主张插进去,同时吧,让眼前这帮大臣转移注意。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便由内阁负责此事吧,吏部在旁协办。”
该聊的事情都聊了,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朱由校在听到这里时,心底不由生出感慨,其实在他提出此问时,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了。
“臣觉得元辅说的没错。”
政治就是有舍有得,不可能什么都叫你占着。
朱由校见状,笑着看向眼前群臣问道。
“禀陛下,并非廉政院督办不好。”
真要发生这种事情,北直隶的治理与发展就成了痴心妄想。
“行了,若没有其他事情,便都退下去忙吧。”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这里还有些政务要处置。”
哪怕是首辅朱国祚,群辅毕自严、孙承宗、王象乾几人,尽管心底对廉政院先前督办亏空案很认可,但是却并不想这种方式扩大。
毕竟真要是逼迫太紧的话,导致某些地方出现叛乱,若规模较小,频率较低,那朝廷还能对付的了,可要是多了呢秩序安稳就成了空谈。
钱谦益沉思刹那,当即上前作揖道:“最好将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以邸报的形式刊印出来,着这批巡按带至各地去,同时将先前所拟奸佞录再刊印一批……”
“臣等遵旨。”
“诸卿是觉得廉政院此前督办的不好”
毕竟没有谁想死。
众人纷纷作揖应道。
治理江山就是这样,遇事切勿心急,尽管朱由校心里很想整顿吏治,可是他却比谁都要清楚,吏治整顿必须要循序渐进,要一环套着一环,就像温水中煮青蛙一般,叫那帮贪官污吏在慢慢放松警惕中被拿下,如此对大明产生的影响才最小。
重新选一批巡按代表朝廷去地方,这就是朱由校布下的棋子,像巡按辽东的刘鸿训,巡按河南的杨涟,巡按山东的左光斗,皆是朱由校有意为之的,特别是刘鸿训,其今后将在辽东地界上,协助熊廷弼、洪承畴解决一些棘手难题。
这世上最难扛的就是组合拳,而最好扛的就是直拳,因为前者不知出几拳,更不知从何处而来,而后者却一目了然,所以相较于前者吧,后者更容易被针对,对于朱由校而言,这种错误他肯定不会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