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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大唐一根棍 > 番外:皇太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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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异行刑的前一晚,鲁强给他准备了特别丰盛的晚餐,还命大厨为他制作了一份“浑羊殁忽”。

“浑羊殁忽”是比烤全羊更复杂的羊肉吃法,大厨会将童子鹅去毛取出五脏,在中空的鹅肚里填上肉和糯米饭,用各种佐料调好,再装进剥皮取出五脏的羊肚中缝合,最后将羊包鹅架在火上炙烤一天。

刘异没想到人生第一次吃浑羊殁忽是在牢狱中,他一边喝极品剑南春酒,一边品尝美味,笑呵呵调侃:

“我这次要是死不了,都对不起李忱给我准备的大餐。”

鲁强惊讶:“街使怎知这是陛下为你准备的?”

“即便你管大理寺监牢油水多,舍得为我买羊,可你上哪找会做浑羊殁忽的坑饪去?这分明出自御厨之手。”

鲁强低声问道:“刘街使,你人这么聪明,又有本事,还知交满天下,为何不逃呢?我知道大理寺根本困不住你。”

他可是领教过刘异朋友们的本事,那些人连长安城墙都能挖通。

“我现在有妻有女,我逃了,他们怎么办?”

鲁强无奈叹口气,家室有时候还真是负累。

当年他就是因为孩子才被刘异的朋友们拿捏住了。

“刘街使,明日就行刑了,最后一晚卑职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刘异扔掉鹅翅骨头,打了个饱嗝,说:

“你让狱卒进来把这里打扫干净,将我左右五监的犯人全部清空,再搬一张凳子放到我栅栏外面,准备迎接贵客。”

“街使今晚还有朋友要过来探监吗?”

刘异一脸神秘莫测回道:

“来探监的可不一定都是朋友。”

街鼓敲完整整六百下,长安城再次进入夜禁模式,不仅大街小巷人流消失,连皇城、宫城内也少有人走动。

一队金吾卫敲响大理寺监狱的大门。

鲁强听狱卒来报说左金吾卫大将军郑斗又来了,他赶紧亲自出门相迎。

郑斗拉过鲁强,指了指身后头戴白纱帷帽的妇人,贴在鲁强耳边轻声说:

“太后来了,太后想在行刑送一送驸马。”

鲁强吞咽一口唾沫,刘异说的贵客难道指太后?

他刚要上前拜见被郑斗拉住。

“此事不宜张扬,你前面带路就好。”

鲁强手执灯笼为众人引路。

郑斗走在鲁强身侧,小声要求:

“你等下需将刘驸马左右三监全部清空。”

“他左右五监都没人。”鲁强回答。

“啊,这么巧?”

鲁强尬笑:“是啊,好巧。”

“太后不进监舍,你需要在刘驸马监舍外面给太后准备一张凳子。”

“这个也有,而且上面还特意铺了厚毛毡垫子。”

郑斗疑惑问道:

“鲁强,你是不是早知道太后要来啊?”

“大将军说笑了,我哪有那份本事。”

“这倒也是,你若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估计就不做狱丞了。”

鲁强带领众人走过一条幽长昏暗的过道,最终来到羁押刘异的监舍外面。

郑斗的手下立即检查左右监舍,确定安全后对戴帷帽的女子点头示意。

帷帽女子对他们摆摆手。

郑斗拉着鲁强,率领一众金吾卫原路退出去十几丈。

这片空间当即只剩下帷帽女子与栅栏里的囚犯刘异。

刘异此刻正在榻上闭目养神打坐,听见栅栏外的声响也没睁开眼。

郑嫣摘掉头上帷帽,坐在凳子上,隔着栅栏审视女婿片刻,开口问道:

“刘驸马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刘异终于睁开眼,语气平和回道:

“我不是第一次进大理寺监牢,早就习惯了,倒是太后,你的伤养好了吗就随便走动?”

“没养好也得来送驸马最后一程啊,你心里还在怨恨我吗?”

刘异云淡风轻般笑了。

“怨恨倒不至于,我对你甚至有点小钦佩。我也算经历不少大风大浪,没想到最后却栽在自己岳母手中,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祝由术。”

他当时与郑嫣在太液池边聊的颇为愉快,郑嫣让他回太液亭取自己的拐杖,他完全没有防备真就去了,也确实取了一杆拐杖回来。

他在将拐杖递给郑嫣时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直到他听见一声犀利地尖叫,才蓦然清醒。

这时他发现手里的拐杖不知为何变成了一柄长剑,长剑的剑尖已经刺入丈母娘的胸口。

郑嫣发出尖叫后,不多时她侄儿郑斗就率金吾卫弓弩手赶到,将他围起来。

他被捕后回想当时的情景,推测应该是郑嫣在说自己累了,有节奏地拍打腿部时对他进行了催眠,即祝由术。

郑嫣没有否认,叹口气回道:

“驸马或许不知道,我年少时曾混迹江湖,靠杂耍为生。当时结识的人大都是操持旁门左道贱业,其中就有两个拍花子的人,我的祝由术便是跟他们学的。那俩拍花子的人说我天份极高,总能让人防不胜防,要不是我后来嫁进了节度使府邸,我可能真会以此谋生也说不定。”

刘异无奈苦笑。

他当年能躲开郭芊芊的祝由术,是因为有殷九州的提醒让他对郭芊芊有了防备,可他又怎会防备自己的丈母娘呢?

“你也真敢冒险,那柄剑当时刺得可是不浅,万一你没被救活,岂不是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郑嫣淡淡微笑回道:

“所谓苦肉计,不苦怎么能让皇帝对你痛下狠心?”

刘异皱眉望着丈母娘,他自诩聪明却一直搞不懂这个老女人的奇葩脑回路,直接问道:

“你为何一定要逼皇帝杀我?”

“唉,”郑嫣叹口气,“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谁逼你了?”

“你啊。”

刘异无奈苦笑,“说来听听我怎么逼的。”

“我儿经常带着一脸伤痕过来给我请安,我每次问他,他都说是不小心跌倒摔的。驸马虽不常进宫,但你每次进宫后皇帝都会不小心跌倒,这会不会太巧了?”

刘异当即大声驳斥:

“李忱也打我的好不好,上次他踢我下腹,我差点不人道。大多时候我们都是打平手,很有分寸的。”

“可他是皇帝,你敢殴打天子可见在你心中对皇权根本没有敬畏,也就没有尊卑。你之前殴打我孙儿李温可以说是为了安平,尚且情有可原,但你居然敢殴打皇帝,让我如何不忌惮呢?”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逼李忱杀我?”刘异感觉不可思议。

“真正让我痛下决心的是最近皇帝终于肯对我说实话,他承认自己的伤乃是和你玩闹所致。我认为你目无君主,让他提防你,他认为没必要,我儿坦白是你助他登上的皇位。他将你在普天大醮那晚调动全京城的兵力困住李德裕和朝臣,又在望仙台刺杀唐武宗李瀍,然后声东击西让神策军护军中尉马元贽扶持他登基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我。”

刘异彻底听迷了,他走进栅栏不可思议问道:

“当你得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持你儿子登基,不该对我心存感激,设法报答吗?你脑子里长结石了,反而陷害要杀死我?”

这是什么奇葩脑回路?

“没错,我是很感激,却也更加忌惮你了。刘异,你既有掌控全长安兵力的能力,天知道若有一日你与我儿反目,你会不会像刺杀唐武宗李瀍一样杀掉我儿子?我知道你对我长孙李温不满,曾说有你一日他就绝无可能当太子,你这是明晃晃干涉立储,你的权利太大了。”

“屁,老子从没让李忱给我升官,我现在仍是金吾卫街使,权力大个屁。”刘异不服反驳。

“你的权利不是来自于官职,而是来自你的才能,不需要官职就可以令朝臣、兵甲听命,你比李德裕更加恐怖。你不仅有才,而且胆大包天,留着你对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太危险了。”

刘异走回榻边坐下,郁闷地揉着太阳穴,人生第一次领略到怀才有罪的无奈。

“你就从没为你女儿安平公主考虑过吗?”刘异质问,“安平很爱我,我若身死,她会悲痛欲绝的。”

郑嫣眼睛渐渐湿润,故意往房梁上瞅了瞅,防止眼泪落下来。

片刻后她收敛情绪,语气坚定回答:

“我知道,但人总要有所取舍。当年武则天也曾杀亲生女儿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她们母女并未因此失和,太平公主后来还改嫁了武则天的堂侄武攸暨。几个月前万寿公主出嫁时,皇帝曾立下规矩日后大唐公主、县主有子而寡,不得复嫁。幸好你与安平的头胎是个女儿,她不算有子而寡,可以改嫁。你死之后,她大概会伤心一阵,但只要她能走出来便不愁再嫁。安平身为皇帝唯一的亲妹,我唯一的女儿,如今身份尊贵已不同往日,相信天下才俊定会趋之若鹜抢着做她的新驸马。”

刘异气得脸黑得像涂了鞋油,没好气地嘲笑:

“你谋划的倒是挺周全,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却连我老婆改嫁的事都想好了,就没想过万一她宁愿守寡也不再嫁呢?”

郑嫣脸上忽然浮现愠怒。

“为何不愿意?你待她并没有多好啊,别以为你纳妾的事我不知道。安平性格软弱善良,她能忍你,我却不想女儿委屈,她下一个驸马一定比你对她更加忠贞。”

刘异讥讽问道:“人生的路要自己选择,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你会不会有点太过操心了?”

“我的一双儿女都太过善良,我这个做阿娘不为他们谋划,还有谁为他们着想?”

刘异摇头发出咯咯怪笑。

短视的女人,丈母娘从来就没想过若自己这次死不了,他跟李忱的关系却再也回到从前了,如此对他儿子才是真正的危险。

“你笑什么?”郑嫣疑惑问道。

“你只有一双儿女吗?你就不打算也为自己的第三个孩子谋划一些?”

郑嫣浑身一震,瞪大眼睛,蓦然站起。

“刘异,你此话是何意?”

“你早年与叛乱宗室李锜还有一个孩子吧。”

“你……你怎会知道?”

刘异摸了摸鼻子,贼笑。

“你忘了?你弟弟郑光曾想拉我去你面前演戏骗钱的,这么奇葩的事情我不可能不怀疑。”

郑嫣咬唇思索片刻驳斥:

“不可能,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不可能是郑光告诉你的,到底是谁?”

刘异坦白:“我南巡经过你的老家润州,我在那里见到了杜秋娘。”

郑嫣气得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骂道:

“原来那个贱人,可恨我上次没毒死她。”

她对着空气咒骂了一阵,转头看见刘异时忽然又笑了。

“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又怎样?明日你就要被缢死,你只能将这个秘密带去黄泉了。”

刘异再次离开卧榻,一步步走向郑嫣,直到触碰到栅栏。

栅栏外的郑嫣被刘异的凶狠眼神吓得后退两步,颤声问道:

“你要作甚?”

刘异一字一句说道:

“假如我被缢死,我担保你那个便宜儿子会死得比我惨烈百倍。”

“你……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找到我儿子了?”郑嫣揣测完又迅速摇头否认,“不,不可能,郑光翻遍了河东都没找到,你不可能会找到。”

刘异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朝栅栏外扔去。

那东西软趴趴地飘落在郑嫣身前两尺。

郑嫣走上前弯腰捡起那个东西,待她看清后,身体不由得抖若筛糠。

她手里拿的是一件绯红色的丝绸小肚兜,肚兜中央绣着一朵黄色的芍药花,是她当年亲手绣的。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肚兜,眼泪夺眶而出,记忆的闸门打开,思绪像潮水般汹涌而出。

当年她生下儿子后,稳婆刚给孩子洗完澡,戴上这个小肚兜,就冲进来一伙粗壮的婆子,她们抢了孩子就往外走。

她急得从榻上跌落,却无力阻止,因为生产已经耗费了她全部体力。

等李锜从军中赶回来时,裴夫人已经带着她的儿子赶回河东了。

可怜她的大儿子还没来得及喝她一口奶水就这样与她母子分离。

郑嫣哭到心力交瘁,缓缓抬头,哽咽问道: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刘异隔着栅栏面露阴笑。

“我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杀我,连自己儿子的命也不要了?”

“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