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照所做的事情被公之于众,不过他的身份并没有被公开。
皇家丑闻,秘而不宣。
即便不公开他的身份,他最后也依旧被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人,能不能顺利抵达流放之地还是两说。
成安帝的死讯被公布,等安葬他的事情结束,已经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此事结束后,几个皇子率先在朝堂上提出让黎珩登基为帝一事。
“请皇叔登基。”
满朝文武无人反对,纷纷附和。
“请仁王殿下登基。”
黎珩坐在上首,望着下方乌泱泱跪了一片的人头,面无表情,眼神都没有一丝变化。
在他身后垂着珠帘,一道墨色的身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南疆王室覆灭,狗皇帝也死了,他所爱之人也要登基为帝了。
真好啊!
玄笙唇角微微扬起,眼中的爱意不再掩饰。
他身侧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一直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突然,小太监着急忙慌地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
“公子,您怎么又……”
小太监大概十岁出头,看到青年唇角溢出血,害怕得眼泪汪汪。
玄笙不以为意地从他手里接过帕子,无所谓地将血迹擦干净。
“我没事。”
是没事,不过快死了。
想到自己快死了,玄笙的目光不由地变得不舍。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他登基为帝了。
就在他愣神的这么一会功夫,散朝了,黎珩撩开珠帘走进来。
在听到珠帘发出丁零当啷之声时,玄笙手腕一转,下意识将染血的帕子藏起来。
自欺欺人的人又怎么会发现,在他有所动作时,男人的脚步微微顿了下,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朝他又来。
“自己无聊吗?”
玄笙的手被他握住,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
黎珩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他揽入怀里。
“笙儿,你的身体。”
“我知道。”
玄笙抬起脸,朝他露出灿烂的笑,眼底深处是说不尽的不舍之色。
“顺其自然,可以吗?”
他都这样说了,黎珩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
“好,听笙儿的。”
玄笙勾唇浅笑。
哪怕他不爱自己,可对自己还是不同的。
他摸着男人冷峻的眉眼,笑意清浅。
“忙了这么久,累吗?”
最近这阵子,黎珩几乎是连轴转的,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什么亲密的事了。
黎珩知他意动,将人抱起往他歇息的寝宫走去。
一路上,宫女太监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试问如今宫中谁不知道,仁王有一个捧着手心里护着的人。
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仁王殿下,也唯有在那人面前,才会露出与众不同的温柔模样。
如此待遇,即便是那位盛传很是受宠的养子方逸都没有过。
众人虽然觉得仁王不会冲昏头娶个男王妃,但是听到仁王手下都叫那人王妃时,还是忍不住心中惊讶起来。
尤其是听到仁王要迎娶他为王妃时,不仅是宫中,朝堂都震惊了。
紧跟着而来的就是说不尽的阻拦。
“殿下万万不可娶一个男人为妃,您若是让他当了仁王妃,等您登基之时,又该让皇后如何自处?”
“殿下登基在即,实在不必多此一举,若殿下喜欢他,大可以将他收入后宫,让他当个后妃便是,皇后之位是万万不可的。”
“求殿下三思而后行!”
“求殿下三思而后行!”
……
满朝文武,不管是真的阻拦还是逢场作戏,基本上都参与了进来。
成安帝硕果仅存的三个皇子,一个比一个躲得还快,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全都借兵不去上朝。
望着底下全都跪着的朝臣,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
等他们终于发现仁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一个个终于察觉到了危险,纷纷低着头不再作声。
欺软怕硬,人之劣性。
不久前还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的朝堂,此时突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男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扶手。
“哒哒……”
在这格外安静的时刻,这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瞬间,众人感觉心脏上都像是悬了一把刀,随时就会掉下来要了他们的命。
一个个全都神经紧绷,生怕自己成了出头羊。
不是没有想要出头的,只不过都被身边人给拦住了。
虽然过去才不到半个月,但是不少人已经发现,这位可不像原来那样好说话。
没看到之前还对皇位有想法的几位皇子,现在一个个比猫还要更乖吗?
珠帘后,玄笙脸色苍白,眼神却很炙热。
他所爱之人,除了不爱他以外,从不让他失望。
小太监紧张不已。
“公子,你说殿下会怎么做呢?他会不会改变主意啊?”
“不会,他不会。”
“为何?”
小太监不解。
玄笙勾了勾唇。
“因为他是黎珩啊!”
因为他是我爱的人啊!
小太监一脸懵懂地“啊”了声,歪着头,想问什么,可见到玄笙坚定而又温柔的目光时,嘴巴缓缓合上。
既然公子这么说,必定有公子的道理,自己听着就是了。
如他所料,黎珩从不让他失望。
男人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大臣,开口时语气心平气和,却将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本王娶王妃,影响黎民百姓了吗?”
“还是说,黎国的皇室都死绝了,不得不需要本王延续这血脉?”
“又或者,本王娶谁影响到各位大臣了吗?”
黎珩没有继续说,却也没放过默不作声的众人,开始点名提问。
“丞相觉得呢?”
丞相这时候哪里敢说话,生怕他拿皇后的事情秋后算账,闻言只能改口。
“殿下娶谁,这是殿下的事,与臣有何关系?”
这见风使舵的速度,让不少人忍不住侧目。
要知道不久之前,还是他私底下怂恿众人的,结果现在他竟然第一个想要撇清关系?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带了些嘲讽之意,丞相冷汗直冒,却也没有办法。
比起被人看不起,还是活着更重要。
也正是有了第一个改口之人,其他人又再次纷纷附和。
“殿下英明。”
“殿下英明。”
至此,黎珩娶玄笙为王妃一事尘埃落定。
婚期定在了一月后,正好是方逸冠礼之后的事情。
方逸冠礼准备了足足几个月,本就是按照王府世子的规格去张罗的,加上如今黎珩的身份转变,更是让他也跟着水涨船高。
冠礼当天,不仅满朝文武来了,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珩王府。
不过作为今天的主角,方逸的神色却并不怎么开心。
直到黎珩给他将玉冠戴上,他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谢谢父王。”
青年笑意不达眼底,望着他的双眸深沉晦暗。
因着彼此面对面的缘故,所以除了黎珩,再无人知晓他此时的模样。
黎珩点点头,朝福伯看了眼。
得到示意,福伯笑着站出来宣布圣旨。
“仁王世子方逸,表字长安,聪慧稳重,今封为逸王,特赐东区府邸一座,钦此。”
众人哗然,方逸愣住。
“这方逸也太好命了。”
“人家一家全死了,只剩下他这么一个,谁知道这是不是皇家的补偿?”
“就算是补偿,给一个王爷,还有东区的府邸,你刚刚其他皇子现在有谁封王了吗?没有,一个都没有!这是独一份的,不是命好是什么?”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个样子!”
这件事大臣们早就知道了,本来也有人不同意的,可当方家沉冤昭雪后,又一个个不吱声了。
这是皇家欠方家的,一个王爷的爵位也换不来方家上下几百口人命。
何况方逸本就是仁王唯一的“子嗣”,就算不能继承亲王爵,一个王爵还是有的。
这么一想朝中大臣也就接受良好了,反正……
本就不关他们的事。
方逸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心中却无一丝半点的喜悦。
“你要赶我走?”
黎珩没解释。
“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人生。”
顿了顿。
“我也是。”
说罢,他的视线往身侧不远处看去,昳丽的青年朝他微微一笑。
见此,即便没有扭头去看,方逸也知道他是在看谁,心中酸得不行。
“你就这么喜欢他?”
闻言,黎珩收回目光,低头望着他。
“是。”
方逸手中还拿着他给的加冠礼物,闻言差点将手中的东西捏碎。
好半晌,他才硬邦邦地说了句。
“哦,知道了。”
即便今天的主角不开心,可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来的宾客。
等众人散场,已经不见方逸的踪迹。
福伯跟他说了一下,然后就退下了。
房间里,玄笙坐在床上,上半身基本都靠在了男人身上,手中百无聊赖地翻着书。
“他喜欢你。”
黎珩没做声。
沉默即是回答。
玄笙抿了抿唇,直起身看他。
“你没什么想法?”
“父亲对儿子能有什么想法?骂他不孝吗?”
“……”说得好有道理。
这个话题继续不下去,玄笙又躺了回去,手中的话本子被他翻得飞快。
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
“黎珩,其实你不娶我也没事,反正……”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掐着下巴把脸抬起脸。
“不是都说好了吗?”
男人的力道并不重,他甚至连一丝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只不过当他对上那双有些充满怜惜和无奈的眸子时,心中细细密密地泛着疼。
“我怕来不及。”
“来得及。”
玄笙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眼,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自嘲。
“我的身体我清楚。”
现在看似自己好好的,可实际上五脏六腑早就腐朽。
支撑着他的,无非是最后那点坚持。
他想和他成亲。
“只要你想。”
“你知道的,我不想。”
玄笙无所谓地笑笑。
“如果你不爱我,那么死了对我而言是种解脱,而且……”
他的手轻抚着他的脸。
“你不能爱我,不会爱我,不是吗?”
身中绝情蛊,不能爱。
早就说过的,不会爱。
这两个,无论是哪一个,对玄笙而言都不好受。
大概唯一的慰藉就是,他不爱自己,也不爱别人。
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自己是他最喜欢的那个人。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黎珩沉默不语。
给不出的承诺,还是不要说的好。
秋夜里,彼此紧紧相拥,无限靠近,却又隔着世上最远的距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成亲之日如期而至。
仁王府张灯结彩,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比之不久前方逸的冠礼还要热闹数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吉时到来的那一刻,众人只看到高大俊美的黎珩抱着他的王妃缓步而来。
在他怀里,容颜绝色的青年双眸紧闭着,似乎是睡着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作何反应。
来负责接待宾客的几个皇子,看到这一幕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别人不知道,可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这位皇婶的情况,说是病入膏肓也不为过。
三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也不知道。
福伯神色一紧,快步迎上来,小声询问道。
“王爷,王妃这是?”
“继续吧。”
“这……”
福伯有些犹豫。
别的不说,要是现在王妃真的已经殁了,便不应该……
可看到自家王爷的坚持,他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
“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黎珩面无表情地抱着人转了个身,对着外面的天空,垂眸望向怀里昏睡过去的青年,带着他一起弯腰下拜。
无人窥见他的神色。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空无一人。
黎珩抱着人再度弯腰。
“夫夫……”
“对拜!”
福伯上前想要帮忙,却被避开。
黎珩低头在青年额头上落下轻吻,垂着眼,神色不明地宣布。
“王妃身体不适,行礼到此为止,本王带王妃去休息,诸位自便。”
说罢,他抱着人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什么反应。
还是暗一在五皇子耳边说了什么,在五皇子的带领下,宴席继续。
“既然皇叔如此说,大家自便就是,想来这么重要的日子,皇婶还是希望大家高高兴兴的。”
“是。”
而另一边,黎珩抱着玄笙一路出了王府,上了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缓缓向城外而去。
半路上,玄笙醒了,却很虚弱,没骨头一样瘫在他怀里。
“黎珩,我好冷啊!”
如今不过初秋,青年却浑身发冷,哪怕黎珩不停地往他身上输着内力,却仍旧无济于事。
玄笙艰难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眼尾不知不觉被氤氲上一抹水汽。
“我们去哪啊?”
黎珩面上没有一丝异样,只是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才会流露出几分无奈。
“长白山。”
玄笙愣了愣,眼中越发酸涩。
“去看雪吗?真好,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没办法看到雪了。”
长白山离京城不远,终年大雪纷飞,因此而得名。
昨夜昏昏沉沉醒来时,他无意中念叨了一句,自己还没有见过雪。
谁想今日睡醒,竟是在去长白山的路上。
这么一想,身上似乎都多了一股生气。
“那我得多坚持一会。”
说话间,他才发现自己与黎珩都是一身红色,不由地再次愣住。
“这是……”
“笙儿,今日是我们洞房花烛夜。”
玄笙无措地看向男人。
“那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