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面色不悦:“我知晓的事远比你想象得多。”
“宫里女人那么多,却都只守着父皇一个男子,平日里除了勾心斗角就是聚在一处说旁人是非。”
“我听她们讲过,前朝有个公主,看上了新科状元后招为驸马,成婚后却又发现那状元郎在老家有个糟糠妻,二话没说就和离了。”
姜湄听了这话,却无甚反应。“你也说了那是前朝,大越重礼,男子有因着妻子犯了七出之条而休妻的,却从没听闻有和离的。”
“况且你所说的乃是公主,能自主择婿,又能及时抽身,是因着她有这个权力和底气。”
“可我却没有。我必须在及笄后出嫁,必须接受父亲定下的婚事,必须做好一个主母,必须顺从夫君,仿佛这一生都要被框死在必须二字之中。”
姜湄抬头仰望着满天繁星,接着说道:“反倒是此次遭了祸远离了京城,倒是让我觉着自个儿是真切活着的。”
“我曾答应叶桓要厚待柳氏与她腹中孩子,进宫赴宴也要时时看顾提醒她,莫失了礼数丢了叶府的脸。”
“现在没了那些繁文缛节的束缚,也不必日日端着姜家女、叶家妇的身份,不用再管那些让人时时觉着疲累的琐事,真叫人畅快顺意。“
”今夜我脑中始终盘旋着一个念头,柳氏如何与我姜湄何干?哪怕只这一夜能纵情大笑,徒手食肉,也值得。”
六皇子望向姜湄,她仰头看向星空,侧颜完美而纯净,闪烁的星光仿佛也映在她清亮的眼中,她眼中似有希冀,却隐隐透着一股凄凉感。
“可惜我却不能一直做我自己,若有朝一日回了京,我还是要回到那条条框框里做那什劳子怀远夫人。我与叶桓乃是圣上赐婚,以我与他的地位差距,若我无缘无故提出和离,怕是最终还会连累全家获罪。”
六皇子皱了皱眉,他知晓姜湄若是回到大越定也是过得不痛快,嘴里小声嘟囔了句:“索性都别回去算了。”
一少一小聊了一会,六皇子到底是孩子,须臾间的功夫便开始瞌睡着揉眼睛,姜湄拉着他回了帐中躺下。
部落中空闲的帐子不多,今夜几人只能宿在一个帐中,牧民帮他们在地上铺了几张皮子,姜湄坐在六皇子身侧,为他扇了会扇子,直到他入睡。
柳冰清因着被梁弈吓唬了一番,这会心里又惊又气,肚子还饿,也没睡着。
她不敢再在明里招惹姜湄,就故意装睡翻了个身,把姜湄躺的地方也占了大半。
姜湄回身后就看见柳氏呈个“大”字霸占着两个人的铺位,喊了两声又摇了两下,见这女人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终是皱着眉起了身,走了出去。
她本就心事重重,胸口憋闷,此刻也无心睡眠,刚好出来自个儿静静,她觉着草原的夜似乎有种让人心神安宁的奇妙。
篝火已经燃尽,火堆中还荧着零零散散的火星,此刻万籁俱寂,众人都回了各自的住处,周围仅有虫鸣偶然响起。
姜湄看着自己手上还戴着一支梁弈的手衣,褪了下来拿在手里端详,晚间因着用它抓肉吃,现在上面糊了一层的秽物,姜湄左右环顾,找了几片草叶子蹲在地上细细擦拭起上面的油污。
同样难以入眠的梁弈,也再受不了这帐中浑浊的气味,他若是独占一帐,便得有十个鬼卫露宿野外,夏天蚊虫多,他便开了恩叫他们进帐同宿。
可一向喜洁喜静的他,却实在受不了十几个男子同时制造出的呼噜声和汗臭味,每每闭上眼又摆脱不了想起姜湄晚间那疏离清冷的态度,他猛地坐起了身,烦躁地披了外衣,连面具也没戴就出了帐子。
今晚天空虽晴朗,繁星遍布却不见月,是以在篝火熄灭后只能依稀分辨出个事物的大概轮廓。
梁弈刚掀开帐帘,便瞧见了不远处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纤柔身影。
大梁的牧女多半矫健壮实,皮肤黝黑,而姜湄背影纤细,裸露出的后颈在漆黑的夜里也白得发亮。
梁弈心头微动,也好奇她这深更半夜地在草地上忙活什么,便踏步走了过去。
他忆起姜湄几番被他无声的靠近吓到,特意放重了步子,发出了些响动,姜湄闻声猛地转过头,却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她警觉地起身,冷声问道:“是谁?”
梁弈脚步微怔,柔声答道:“是我,梁弈。”
姜湄闻言僵住的肩膀松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把执着手衣与草叶的双手背在了身后,有些不自然地问道:“怎么还没睡。”
说罢她偷瞄了一眼前方的男人,发现借着星星发出的黯淡的光,隐约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与唇峰的形状,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没戴面具……”
梁弈这才慌了神,转过身抬起手遮了遮脸,心跳也急如骤雨一般,思忖着姜湄是否认出了自己。
姜湄见他似乎很是介意自己的真容被她瞧见,开口说道:“太黑了,我瞧不真切,你不必这般紧张。”
梁弈这才呼了口气,缓缓试探着转过身,发现两人虽隔了不足三尺距离,除了姜湄的若雪的肤色,也瞧不太清楚五官,放下了心来。
梁弈出声问道:“适才你蹲在地上做什么?”
姜湄心下懊恼,觉得自己蹲在地上蹭羊油的事有些滑稽,却一时也编不出旁的回答,更何况她本就不大会撒谎。
她伸出背在身后的手:“你的手衣,弄脏了,我想擦干净。”
梁弈抿唇轻笑接了过去,“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此事?”
姜湄窘迫,声若蚊蝇地说道:“没……就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看看星河。”
“巧了,我也睡不着,一道吧。”说罢梁弈回帐里扯了自己躺过的皮子,铺在了姜湄身畔的草地上。
“更深露重,草地里多有虫蚁,坐皮子上吧。”
两人有些局促的坐在一张皮子的左右两端,姜湄双手环抱着小腿,梁弈则大剌剌地撇开双腿,手肘拄在一条腿的膝头上,微侧过身,眼神匿在如墨夜色中偷看着身畔佳人。
“你……”两人同时开口,姜湄脸上一热,梁弈也轻咳了一声,气氛又瞬间怪异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梁弈开口道:“适才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