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在姜湄的督造之下,几日间就完工了。
花土是从奉安县黛川边上的平原刨的,每年的牧草被牛羊马匹啃食得差不多之后,草根留在土中慢慢腐烂,却能使土地一年较一年肥沃。
姜湄从书中了解到,附近的山脉中不乏有松林,又遣了几名鬼卫驾着快马拉回了一车松针土。
因着她对茉莉情有独钟,茉莉亦是复刻玉妆露不可或缺的一味花材,她想试试能否在花房中栽培出并不耐寒,原本娇弱纤柔的茉莉。
姜湄知道梁弈喜洁,在花肥一事上着实让她苦恼了些,若是用人畜粪水,味道常人都难忍,更何况是梁弈。
姜湄有些过意不去,虽说梁弈已经多番说过,他的就是她的,可她才入主澜澈苑不足一月,把人家好好的房子改造了不说,若是再在院子里沤肥水,实在是过分了些。
姜湄想了很久,又结合了自己自小弄花的经验,最终决定采用味道稍弱的鸡粪羊粪,和着厨房每日做菜余下的谷、果、肉、菜废料。
味道虽然不至太过刺鼻,但效果如何,还要试过才知晓。
姜湄从前养花蒸露,也是失败过不知多少次,才终于成功研制出纯粹的茉莉花露,可这次她却有些心急。
越国那三年的买卖,是无心插柳,于她、于将军府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可眼下她却迫切地需要这块敲门砖,一是为着梁弈往后得行坦途。
二来……姜湄也有些私心,她知道她若不能挣出些名利来,她便不能安心伴在梁弈身侧。
若只一味指望着梁弈,凭着兵权与他在梁帝心中的地位,去为自己挣一个名分,她不愿意。
从前在两人惜别那夜,她狠心一针见血地说出两人之间最大的阻碍,就是皇位。
然而现在她却要去帮他争这个阻碍,其实姜湄心中已有了计较,人生之中世事无常,两人这一刻互相爱慕,一心一意为对方,她不想再为不知多少年后的处境而踌躇。
若那时与梁弈比肩而立之人注定不能是自己,她亦不悔,从前她便事事斟酌谨慎,如今既决定遵从自己本心任性一遭,便不会再计较后果与代价。
毕竟过去的姜湄已死在了天沐关前,如今的她得了珍视之人,亦被那人视为珍宝,她很知足。
眼下梁弈既难以从朝堂的风起云涌中脱身,她便要助他青云直上,梁弈会是个开明、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更或可统一南北,结束这持续了几百年的乱世。
越国毕竟是姜湄的家乡,可就连儿时母亲与她描画的恬静的江南水乡,如今亦被浊世所染,豢养瘦马之事越发猖獗。
大越的百姓太苦了,他们需要明主治世,救他们于水火。
姜湄聚了府上年岁较大的家仆,园艺一道,断不可浮躁,这些上了岁数,只能去马棚、净房、浣衣的老奴们,听说被未来皇妃委派了个极重要的差事,喜出望外。
梁国不比越国,在越国做下人的,十个有九个家里都是农户出身,多少也能通晓些种植之事。
可梁国这些奴仆,却没几个明白人。
便是接触过种庄稼的都在少数,更是没人侍弄过这些娇贵的花卉了。
梁国的树木花草很好养活,因着气候原因,只会种些来年春天会再自行复苏发芽的耐寒种类,他们平日只需修剪除虫。
所以姜湄这下是带着一群门外老汉白手起家。
她不厌其烦地同这些叔伯讲述了自己的想法,起初众人还以为这姑娘是一时贪图新鲜,闲在府里给自己找点事干。
毕竟越国人最喜附庸风雅,举世尽知。
可见了姜湄亲手所绘,栩栩如生的各色花卉,众人先是哗然惊异,后又听姜湄若潺潺溪流般清凉悦耳的声音,把园艺之技娓娓道来,众人渐渐听得入了迷。
姜湄后又拿出自己亲手所书的《育芳要领》,一一递给众仆。
“养花一事本就繁琐,如今在温室中培育花株,于我也是第一遭,诸位年纪稍长,一时记不住这许多需注意之事也是正常的。”
“是以我便为每人抄了一本纲要,若是有何不解,可先自行翻阅,若仍有疑亦可来问我。”
在场约有十名叔伯辈的仆役,见姜姑娘待他们和气,又亲自手书送予他们,很是感动,当即便纷纷点头承诺,定用心助姜湄育花。
姜湄满意微笑,又诺道:“倘若此道可行,栽种活第一株花苗那日,每人都可领赏银五两。诸位叔伯,往后还请多多费心了。”
他们原本因着年岁大,是府上工钱最少的,他们都是粗使仆役,常理来说每人每月才能领三百钱。
梁弈府上算是厚待他们的,每月能得五百钱,不想姜姑娘开口便是叫赏五两银子,快赶上他们一年能挣下的工钱了!
姜湄看着狂喜的大伙,明眸浅笑道:“不瞒诸位说,若是往后养得好了,诸位的手艺可就更值钱了,届时每人月钱或可提至数两银子,亦可能更多。”
得了姜湄这句话,他们的干劲可是比年轻时还足,回去以后,有不认字的天天追着认字的一遍一遍带自己读姜湄给的要领手记,竟是比景晟读书时还要用心几分。
姜湄为着养花,特地命沅梨去为自己购置了一身农妇的衣裳,没日没夜地在那几个花房之中琢磨,只为等着花种一到,便开土播种。
屋外的树叶簌簌的掉,屋内的火墙一热,烘得寒气尽散,姜湄翻松了土,抬起头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
她的如瀑青丝被绾在脑后,鬓间额前的碎发亦用条头巾包了起来,一身的粗布麻衣,裤脚袖边都挽了起来,活脱脱的一个美农妇。
梁弈一连受了她几日冷落,下朝回来寻她,下人便说姜姑娘一早便进了温室,午膳都是送到那吃的。
他知道姜湄这次是铁了心要做成此事,也不敢去打扰她,原本撸了袖子想去帮衬她的忙,进了屋闻着枯枝枯草腐朽的味道,又看着要亲手翻弄那些黑乎乎的土,他不自觉地襟了襟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