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之时,疯玩了一天的景晟回来了,央着两人给他捏越国的汤包吃,捱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两人便牵着他去了厨房。
原本菜都端了上桌,厨房里漆黑一片,重新燃了蜡烛,景晟便搬着小板凳坐着和两个丫头聊着天,看她们调馅儿,捏包子。
天上炸响烟花时,景晟还暗自纳闷,以为这是梁弈给姜湄准备的惊喜。
京都地处偏南,他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也不知道冬日的山中最忌巨响,还同瑞蓉瑞秧打趣了几句师父对姐姐当真是疼到骨子里了。
瑞蓉的手艺好,没一会几笼包子也上了蒸屉,景晟捧着碗筷乖乖坐在灶台前等,可惜还没吃到嘴里,几人便听着外面传来摇铃的声响,接着便是一连串嘈杂的喊声。
出了厨房一瞧,隐约能看见府里的人尽数慌乱的往府门处跑去,可景晟此刻的注意力尽数盯在包子上,只是咕哝了句:“许是奉安子时街上有些什么旁的习俗吧。”
几人也因此耽搁了逃离的时间,待到周围越来越静,景晟才察觉出了不妥。
三人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偌大的县尉府里已不见了人影,在府门前拦了个跌跌撞撞的路人,才得知方才那几声铃响是何意。
三人第一反应原是逃跑,可没见着姜湄到底是不安,瑞秧深知姜湄习性,往常过了戌时姜湄便困倦得不行,便是每年守岁也要小憩到子时才会起身。
三人最终决定去姜湄房中探看一眼,怕三殿下与姜湄也像他们一般,不谙铃声意味而被落下,这才会被梁弈和段旻撞上。
梁弈和段旻飞身越过围墙,落定在几人面前,三人惊诧之下,景晟反应过来得最快,跑上前抱住梁弈大腿。
“师父,姐姐呢?”
梁弈面色深沉:“她没事,已经出城了。”
瑞蓉瑞秧这才松了口气,梁弈与段旻对视一眼,两人眉头就揪在了一处。
纵使两人轻功极好,要同时带着三人与奔涌的雪潮比速度,也是没有什么把握。
可却没时间再容梁弈细想,他吩咐段旻道:“你带着瑞秧先走。”
“殿下!”
“服从命令。”
段旻咬了咬牙,也不顾瑞秧的惊叫,搂了她的腰便飞身出了府墙。
梁弈一把抱起景晟,喊着瑞蓉:“随我来。”
瑞蓉这会也知道不宜多言,她到底也是跟了姜湄多年的丫头,即便害怕,即便对眼下情况全然不明,但却强压着心头惊惧,跟在梁弈身后快步跑了出去。
梁弈余光瞥见雪潮已快抵至近处,咬了咬下颌,正当千钧一发之时,却听见一串极快的马蹄声踢踏而来。
姜湄几番险些被颠下马,她也不知道一向柔弱的自己哪里迸发出的这股子力气,双腿紧紧夹着马腹,一路狂奔下来,腿根已几乎失去了知觉。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松了劲。
姜湄指着县尉府的方向,踏月便嘶鸣着朝那方向疾驰而去,远远看去竟真像四蹄不沾地,激起飞雪纷纷,倒是应了踏月而来的名字。
姜湄抬头看向犹如千军万马一般滚滚而来的雪潮,纯洁的白,却一栋栋吞没着房屋。
从未见过天灾的姜湄,虽早早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置身于凶险之前时,她真切的感觉到了人身本能在这一刻自发而出的恐惧。
在自然灾害面前,她与踏月,竟是如此渺小无力。
阿弈呢……
姜湄强压着声音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阿弈!你在哪里!”
梁弈瞧见踏月身影,与它马背上之人,双目瞬时染上了一抹猩红的怒意。
姜湄终于也看见了向自己迎头跑来的梁弈与瑞蓉,景晟被梁弈夹在腋下,身后是奔腾的白色激浪,姜湄此刻像是霎时忘却了对灾厄的恐惧,脑中一片空白,眼中只有爱人身影,于绝境中向着他逆行而去。
两人视线再度交错,姜湄的眼角溢出的泪花随着马身的颠簸而破碎,飞散在空中。
梁弈心头大痛,她是个柔弱女子,每次带她骑马疾驰时即便有自己护着,亦会怕得连眼都不敢大睁,此刻竟为了自己去而折返。
可眼下已不容两人再多说只言片语,梁弈掐指吹响了口哨,踏月跟随梁弈多年,听了指令逐渐收住狂奔之势,掉转了马头。
姜湄回首望向他,见梁弈又一手拎起了瑞蓉后颈的衣领,把小丫头凌空提了起来,因着双臂各携了个人,卓绝的轻功也受了限阻,长腿每施展轻功飞出一步都要绷着全身之力。
梁弈额上青筋暴起,运了全身内劲聚于双腿之上,隐觉腿上的经脉酸麻胀痛,这是负重过度施展轻功的后果。
此刻顾不上那许多,快行至踏月身边时,梁弈手臂用力一甩,把瑞蓉甩上了马背,瑞蓉落在姜湄身后,吓得已经有些呆滞的丫头只知道搂紧姜湄的腰抖着身子呜咽。
梁弈又把右臂夹着的景晟抛上了马,喊道:“晟儿!抓紧万不可松手!踏月!快走!”
两个纤瘦的女子加上一个孩子,倒是也能在马鞍上挤下,踏月一声嘶鸣,抬腿便开始向前狂奔。
像是也感受到了身后穷追不舍的危险,踏月爆发出的速度让马上几人觉着竟连周围房屋都成了虚影。
姜湄手上紧拽着缰绳,用力扭着身子喊梁弈名字,声音却被颠得轻弱,瞬时便淹没在轰隆的巨响里。
梁弈身上没了旁的累赘,终于能全力施展开手脚踏空而行,只是适才腿上经络受了些过度催动的损害。
他紧咬着牙关,看着渐行渐远的姜湄背影,脚下一刻不敢泄力,追随她而去。
他不能死。
今夜之事,定是冲着他来的。
身为一国皇子,他不能眼见子民因他受难却见死不救,可他也不愿因此而被埋没在这里。
少年时雄心壮志的他曾幻想过,若是人终有一死,他不愿死在朝堂的激流暗涌之中,为了皇位与骨肉兄弟斗得头破血流。
大丈夫便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为百姓而战,为国之大业而身陨。
梁弈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那时若自己知晓会遇见她,怕是只会嫌百年寿数也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