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蚩丹人护送着梁衍在太守府的小路上穿梭,眼见就要到了后门。
梁衍也是打小习武的,但却算不得什么高手,这会被吓破了胆,脚下更是无力,被几人拉拽着跌跌撞撞的走。
喊杀声不绝于耳,梁衍心中越发绝望,蚩丹护卫急切不已:“殿下,您快着点,门外备了快马,只要出了府他们就追不上了。”
梁衍嘴唇发白,抖动着开合:“没用,没用的……我斗不过他,他既敢来,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到底是兄弟,二哥还是了解弟弟的。”
几人脑后传来一道高昂清朗男声,话语中充满了戏谑。
转头望去,梁弈的身影立于墙上,借着月光依稀能瞧见,他手中长剑泛着寒光与水光,剑身上尚未干涸的血珠顺着剑锋向下流淌,逐渐汇成一股,自剑尖滴落在他足畔。
他身边的鬼影一个个的自府墙上跳落,须臾之间便将梁衍与几个蚩丹护卫包围起来,数道剑锋齐齐指向几人。
梁弈戴着鬼面,周身散发着血腥味,确实如同书画上刚从地狱爬上人间的索命厉鬼。
联想到关于梁弈的种种传闻,几个蚩丹护卫也打了怵。
但说到底,蚩丹人还是有几分血性,面对着团团包围,仍然紧握着刀柄,把梁衍护在身后。
鬼卫等着梁弈的命令,迟迟没有动手。
梁弈背对着月光,冷冷说了几字。
“除了梁衍,蚩丹族人,尽数斩杀。”
梁衍始终呆愣在原地,死死盯着梁弈,与他面具之后的眼瞳遥遥对视。
梁衍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鬼卫们得了令,下手丝毫没客气,梁弈只说不杀梁衍,并没说还要给他体面。
眼前几人的血飞溅而起,有个距离梁衍最近的,在他面前被抹了脖子,温热猩红的血溅在梁衍华贵的衣领上,脖颈上,下颌上,又顺着皮肤滑落。
他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梁衍抬起头,脸上身上的血迹配上他枯槁的表情,倒是应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你赢了,梁弈。”
梁弈跳下墙头,缓缓走近。
“梁衍,虽然你几番想要我的命,还险些伤了我的人,但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我给你指一条生路。”
“助我剿灭王昶与蚩丹余部,定城中军心民心,或许回宫论罪时,能留你一命。”
梁衍笑了笑:“苟延残喘,于我而言比死更难受。”
“蚩丹毕竟奉我为主,王昶……是我亲舅,我为何要助你,不过就是一死,成王败寇,我愿赌服输。”
梁弈摘下面具,蹙着俊眉看向这个自己喊了多年二皇兄的人,此刻宛如丧家之犬,全没了印象中的矜贵高傲。
“时至今日,你还拎不清楚?父皇不愿立你为储,就是不愿梁国大好河山落入蚩丹掌控。”
“你与王氏永远都脱离不了蚩丹的摆布,奉你为主?只是因着你有一半梁国皇室血脉,于蚩丹而言,你只不过是稳固权力的傀儡罢了。”
梁弈不留情面的揭开梁衍的遮羞布,让他本就惨白的脸上更垮了几分,连嘴角都开始隐隐抽搐。
梁弈鼻中呼了几道粗气,匀了匀呼吸再度开口。
“处置王氏那晚,父皇极为伤怀,眼看着你落入蚩丹这个泥沼并非他所愿,只是蚩丹根深,若不将计就计,便不能一举拔除老根。”
“父皇他……对你有愧,血浓于水,父子之情非轻易可断,你若肯戴罪立功,回去之后或还可再见。”
梁弈并没察觉梁衍低垂的双目之中已蓄满泪水,梁弈的寥寥几语让梁衍心痛如绞。
父皇……即便儿臣做了反贼,您还愿意原谅儿臣吗?若您知晓儿臣并非您的骨血,而是个见不得光的孽种,您还肯认这个儿子吗?
梁衍忆起自己少时因为骑射这门功课做得差梁弈甚远,梁帝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了梁弈好一会,梁弈却不耐的转身走了,引得梁帝追着他骂。
事后梁衍遣退了下人,独自在骑射场练到了天黑,大腿里侧和手上都磨起了泡也不肯停,射了几百支箭也还是达不到梁弈的准头。
梁衍下了马,坐在地上抹眼泪,被梁帝浑厚的怒喝吓了一跳。
“我大梁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把眼泪憋回去!”
那一晚,梁帝命人加了许多支火把,亲自教习他到深夜,直到梁衍的最后一箭正中靶心,父子二人才回宫歇息。
梁帝本就日理万机,极少有时间陪伴亲自教导几个皇子。
梁衍以为他们父子二人关系自那夜起拉近了不少,他也重拾了信心,觉得梁帝心中还是爱重自己的,可从那以后,一切如常,梁帝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严父,并没有对他热络些许。
梁衍懂事以后,面对梁帝对梁弈的偏爱心有不甘,却还知道自己劝慰自己三皇弟母妃早薨,父皇多陪伴关爱些也是应该的。
后来这种感情也在梁弈初露锋芒后变了味道,他妒忌梁弈轻而易举便能得到梁帝夸赞与瞩目。
他以为梁帝不喜他,因为他流着一半蚩丹的血,在朝堂这些年,他也明白蚩丹仗着势大根深,时常给梁帝推行的新策使绊子。
越渴望得到梁帝的垂爱与看重,他就越心虚于自己的平庸,人人皆道梁国皇二子梁衍华贵雍容,八面玲珑,他自己心里却清楚,在文他远不如梁珏,在武又与梁弈有如云泥之别。
他拥有的,只有显赫的身份,母族的支持。
可是他想让父皇看到他,以他为傲,想让梁帝像那夜他射中靶心后,把温热的大手搭在他的肩头,暖笑着说一句:“好小子!”
父皇,衍儿……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王昶,在西山布了死阵,他没告诉我破阵之法门。”
“我会扮作刚逃出烨赫城,他自会派人来接应我,引我上山。你们跟在我身后,便能寻得上山的路了。”
梁弈挑眉:“你不怕被王昶发现你背叛他,死在他手里?”
梁衍自嘲的笑了笑:“他不会杀我。”
梁衍抬头,目光炯炯迎向梁弈探寻的眼神:“三皇弟,我知道蚩丹覆灭已成定局,为兄愿助你一臂之力,只求能回去再见父皇一面,保母后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