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的黑影低而清晰地说:“炸药今晚全部部署到位,你的任务是连夜让白市长到这里来亲眼看到一切,让他知道矿区反抗的决心,中止矿业改革,停止推广机器人,让矿工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
晏越泽吃惊地张大嘴,半晌摇头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可以告诉你,厅级及以上领导干部下矿井有很多讲究,也会提前做好很多安全检测和部署,不是你想象那样随便什么时候、什么矿井都会下!”
“所以需要你合作!你当过他秘书,这点办法都想不出?”
“他是市长,他的命比我和你都值钱!”
“不对!据我们研究,白市长很喜欢冒险,也经常冲到第一线亲自解决问题,只要有充分理由比如耿栋举报有人企图对cS游戏场不利,保证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查看究竟!”
仔细一想确实如此,白钰就是这种性格的领导。
这帮家伙……竟比自己这个在白钰身边当过秘书的更了解白钰,晏越泽后脊梁不禁腾起阵阵寒意。
黑影阴惨惨道,“友情提醒晏科长,合作有效期到明天天亮前,不然的话‘嘭’一声cS游戏场完蛋了,白市长前途完蛋了,你舅舅也完蛋了,一炸百输!”
晏越泽费劲地咽了口唾沫,道:
“明明有很多办法让白市长认识到这一点,为何非指定今夜,又非要他下矿井?你们背后还有什么阴谋?”
“没有阴谋……能有什么阴谋?”黑影反问道,“大领导下矿井肯定前呼后拥,矿井外面也重兵把守,有啥阴谋?别想得太多,我们就要他亲眼被矿工反抗行为所震撼!”
“不怕我出去后随即派人封了这条矿道?”
“嘿嘿嘿嘿……”
黑影语气更阴冷,“今天要不当面告诉你有这条道,你是从小在石塔山长大的,了解吗?如果我说这样的矿道不止一条,你信不信?别跟我们赌运气,对石塔山,你蒙在鼓里的东西太多太多!”
晏越泽看着隐隐约约的黑影,怔忡说不出话来。很奇怪,两人说这么久按理耿栋应该追上来了,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说明什么?这条矿道另有分岔!
既然挖错的矿道,怎么又冒出分岔出来?往深处想简直不寒而栗。
就这么短暂的愣神工夫,黑暗深处仿佛轻微响了半下,旋即寂然无声。
“喂,喂……”
他试探叫道,微微上前半步,对面没反应;他又“喂”了两声猛地揣开紧急避难所小门,里面却空空如也。
那黑影凭空蒸发似的,以晏越泽对紧急避难所结构的掌握,想破头都不明白对方怎么逃遁的。
失魂落魄回到地面,不知是否幻觉竟能听到山峰那边cS游戏场的音乐声欢笑声,暮色沉沉之下晏越泽觉得气喘不过来。
是的,倘若发生大爆炸,不消说白钰在上电的正治生命基本就结束了,因为cS游戏场是他的创意,他一手促成,而且作为矿业改革的开场锣。
内心深处,一方面晏越泽有些埋怨白钰——的确无情无义,另一方面又抱有重新调回白钰身边工作的幻想。
现在关键在于,事情是否如黑影说的那么简单?设法让一头雾水的白钰亲自下矿井,亲眼看到塞满烈性炸药的爆破眼,震惊之余下令暂停矿业改革,停止推广机器人?
用脚趾头想都觉得不现实。
以白钰的性格宁可暂停cS游戏场,也不可能向暗黑势力低头中止矿业改革进程。京都、省两级督办,轰轰烈烈启动的矿业改革,说停就停岂是儿戏?
是那帮放高利贷的家伙不懂正治,还是低估白钰的意志?
晏越泽觉得都不太可能。
思来想去,从耿栋出现起就是一个阴谋,套中有套,慢慢将自己吸引进去,真正的目标却是白钰!
到底做了半年秘书,晏越泽从纷繁复杂的线索当中厘清两个思路:一是置之度外,就当自己没下过这条矿道,没跟耿栋、黑影有过接触,至于白钰的仕途、矿业改革的前景跟自己有啥关系?反正已不在市正府,不在其位不谋其职。
二是按黑影交代的去做,固然有些冒险,若打着耿栋主动检举揭发的旗号将白钰引来,起码舅舅一家从此解套了,自己……至少在此过程中不会有什么损失,功劳嘛暂时不想了。
白钰会有危险吗?理论上概率不大,可当晏越泽发现矿道另有秘道时又有些动摇。
这可不是自己宁愿以身殉死的问题,白钰的生命比自己珍贵一百倍都不止。
矿区四月的风仍有几分寒意,伫立在矿井前脑里乱糟糟一头乱麻,脑壳生疼仍无头绪。
晏越泽自认为很普通,很平凡,属于一块矿石砸到人堆里最认出来的那种类型,对于未来,他并没有很清晰的目标。以前靠着矿区优惠政策在管委会做后勤已经心满意足,之后意外被市长选中当秘书实在天降陷饼,不过最高期望也只是借助高平台混个处级干部就足够。
没能力、没水平思考得更深更广。
而今遇到如此险恶、可怕的大事,晏越泽全身都被无由来的恐惧所控制,祈祷最好是场恶梦吧,醒来就没事了。
如果……如果我是白市长该如何处置?成天跟在身后经历白市长从容不迫处理化解那么多危机,怎么自己碰上就不行呢?
乱七八糟当中蓦地跳出临别前龙忠峻说的话:不管怎样,越泽必须记住一点,人生难免遭遇挫折打击,但必须坚守底线和道德良知,若经不起诱惑滑过错误的边缘,你将彻底成为输家。
对,坚守底线和道德良知!
晏越泽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下意识去摸手机却又刹住——照此光景自己的手机八成被监听了,转而步履坚定地回到车上,不紧不慢直抵宿舍楼,随便敲开邻居家门借了只手机再来到空旷的楼顶,这才拨出白钰的号码,甫一接通便低声道:
“白市长,我是越泽,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
接下来发生的情况真的恍然若梦。
二十分钟不到,石塔山矿区管委会、宿舍区、各个矿井蓦地冒出大批干警,绝大多数是陌生面孔;警车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拥过来,天空中还有无人机盘旋。
石塔山所有通往外面的路口、关卡、河道都被封锁;逢车必查,满载货物、矿石的卡车一溜边停在路边;矿区酒店、宾馆、网吧里的外来人员逐个检查登记,核对身份。
耿栋被在那条矿道附近的草丛里抓获;盘踞矿区二十多年的高利贷组织被闪电般打掉,警方一口气逮捕了四十多人——高利贷在矿区属于公开的秘密,耿栋被捕后又提供非常关键的线索;所有矿井连夜突击检查,凡发现申请单之外的炸药、雷管等管制品,从矿井长到井下矿工以及承包商全部拘捕。
至于那条矿道,根本没人下去查看详情,白钰一声令下直接用数百吨巨石堵死,上面又压了数百吨乱石。
为防患于未然,白钰又让东峰山矿区连夜施工,在两区交界处挖下壕沟再灌入钢筋混凝土,彻底阻断来自石塔山矿区的威胁。
晏越泽一家三口、舅妈表哥等全家都被紧急转移到一处山间别墅保护起来。
凌晨两点半,仍处在惊恐和迷茫之中根本合不上眼的晏越泽被带到别墅书房,白钰眼里虽有血丝却神采奕奕。
“越泽立下大功了,祝贺!”白钰边主动与他握手边赞许道。
晏越泽喃喃道:“大功?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算立功,”白钰微笑道,“你通过了考验,这可不是一般考验,关系到人性的挣扎和理想与现实的搏斗,实在不容易,不容易!”
“噢——”
晏越泽终于有些明白,“原来一切都在白市长运筹帷幄之中?您今天虽在东峰山考察调研cS游戏场投入使用效果,却时刻**石塔山这边动向?”
白钰道:“不然呢?仓促之中哪里来得及调集这么多人马?我是估计这帮人今天有可能动手,但具体从哪个方向、怎么做一无所知,所以若非越泽及时通风报信,暗中部署再多人也枉然。”
“但为什么……”
晏越泽只说了半句话即被白钰打断,温言道:“此事背景非常复杂,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总之事态已阶段性控制住了。今夜强力搜索和抓捕后,耿栋将正式批捕进入司法程序,不过会充分考虑其立功表现;高利贷行为不受法律保护,老窝都被端掉了你舅舅债务那一块不成问题;还有,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回正府办报到,重新上岗!”
“真的……”
晏越泽又惊又喜,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
白钰笑着拍拍他的肩:“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对了顺便说一句,龙主任对你主抓机器人推广工作很满意,准备做典型材料给其它七个矿区作示范,睡不着的话可以躺在床上粗略做几点总结。”
“主要还靠龙主任悉心指导……”
晏越泽谦虚地说。
等晏越泽回屋不久,一个娇小俏丽的身影从屏风后面飘出来,轻声道:
“主人不打算向他透露关于影子组织的秘密,是吗?”
原来竟是温小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