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吹拂,暴风雪于天地间倾泻而下,仿佛笼上了一层沉重的纱。
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盖着大地,自从星核降临于雅利洛VI上之后,这颗星球再与四季无缘。
茫茫雪幕之中,隐约能够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来人穿着厚重的衣装,毡毛帽子近乎将他整个脸都遮蔽,似乎是为了御寒,又像是在掩人耳目。
奔跑之中,那人脚下踉跄,扑倒在地,随后挣扎着手脚并用,将身体缩入一个洼地的阴影之中。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杂乱的脚步声混杂着暴风雪的怒吼,一队手持武器的武装人员追赶而来,他们身上装备不一,零碎而又杂乱,看起来并非是正规军队,更像是民间武装。
“那个混蛋躲哪儿去了?”
“这冰天雪地的,他还中了枪,跑不远的。”
“该死的,风雪太大,否则的话哪怕顺着血迹也能追上他。”
“绝对不能让他跑了,那个家伙拍下了首领和贵族的会面,这个消息绝对不能被透露出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低沉的吼声带着暴烈的怒意,领队之人身材魁梧犹如一座铁塔,于风雪间隙之间隐约能够看见其粗犷面庞之上三道爪型裂痕。
脚步声远去,藏于洼地之中的人艰难地撑起身子,在他右侧腹,鲜血已经渗透外衣,被冻结成一层硬邦邦的冰晶,
他勉力爬起来,脚步蹒跚向前奔跑。
然而,他前行不过百米,便再度跪倒在地,在这一片冰寒之中,他只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在随之流失。
回去……
回到,贝洛伯格!
把消息,传递给,地火……
毡帽之下,被风雪糊住的眼皮沉重如千斤巨石,他的视线投向远方。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刹那,在一片白雪皑皑,冰冷蚀骨的风雪之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扇门,正在闪烁着幽蓝色微光。
……
“噗!”
摔倒在地,陆淮只觉得双手,脖颈,脸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针扎入一般。
太冷了!冷的肉体生疼!就像是刚喝了一口热汤,马上就把冰块塞进你的嘴里!
呼啦一下爬了起来,陆淮赶紧将身上雪拍掉,抬头望向前方。
视野所及之处,皆是风雪的国度。
“这里就是……雅利洛VI?”
似乎忘记了寒冷,陆淮不可思议地低声喃喃着。
“嗯哼,一切完好。”身后,黑塔的声音传来,只见她摸索着身上的人偶关节,淡淡说道,“没有缺少什么零件,比想象中要完美。”
陆淮闻言愣了一下,急忙用手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确认啥都没缺,这才放下心来。
“黑塔女士,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有可能让我不完整了?”
“万事万物对于天才来说都尽在掌握之中,除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误差。”黑塔说道,“误差总会存在,不过这次看来,我的事先调试做的非常完美。”
陆淮无言以对,难怪黑塔会把他揣进门里来,分明是当一个小白鼠来用的!
呼出一口气,陆淮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这地方……真够冷的。”
手里捧着的茶缸此刻显得尤为温暖。
“冷吗?我怎么感觉不到。”黑塔不以为然。
陆淮看了一眼她的关节状人偶身体,想了想还是别吐槽了。
“嗯,我开个导航,看看那个贝洛伯格位置在哪里。”
黑塔自言自语着,陆淮放眼朝着远处望去。
“诶?”
一片白茫茫的雪幕之中,忽然出现了一点细微的黑影,就在他们不远处。
“黑塔女士,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陆淮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黑塔,然而黑塔却是拿着自己的手机,压根没有理会陆淮。
见此状,陆淮没法,只能自己过去看看,反正也就十几米远。
踩着积雪前行,陆淮到了那个黑影所在的地方,仔细一看。
“黑塔女士!这边有人!”
“哦,是吗。”平静的回应之声传来,黑塔的身影此刻才朝着这边挪动。
陆淮蹲下身,摇了摇面前的人:“喂,醒醒,你还好吗?”
沉重的喘息声如同喑哑的风箱一般忽然响起,断断续续地仿佛下一秒便会熄灭。
毡帽之下,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出现,看起来与陆淮认知之中的人类没有太大区别。
“你,你是……”
男人目光恍惚着,嘴里喃喃道:“是,地火,让你们来……”
“地火?”陆淮没反应过来,顺口说道,“不,我们不是雅利洛VI上的人,我们从外星来的。”
“外星,外来者……”恍惚间,那人的眼神似乎明亮了一些,他抓住了陆淮的手,“你们回来了……太好了,还,还来得及……”
说着,他颤巍巍地摸出了一个信封,塞进了陆淮手里。
“拜托,拜托你,把这个带给,希儿,告诉他们,奥列……”
话音未落,中年男人喉头猛地一梗,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大张,似乎是在费力呼吸,又像是要拼命输出后面的话。
但,几秒钟后,没了声息。
“喂,你说什么?什么回来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有,希儿是谁?”
陆淮抓着男人,然而对方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的问题。
“死了,还干嘛呢。”黑塔站在陆淮的身后,她冷漠地看着死去的中年男人,沉默片刻。
“他应当是把你认成了星穹列车组上的人,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在这里可是闹了个天翻地覆。”黑塔转过身,环视着茫茫雪原,“星核让这颗星球变为凛冬的牢狱,如今虽然被取走,但也不意味着新生的开始。”
“想要恢复原貌,至少还需要三万年。”
陆淮神色凝重,他看着眼前死去的男人,抬头望着黑塔。
“这颗星球也濒死了吗?”
“星核之所以被称为万界之癌,就是因为它所带来的灾难,并非根除本体便能够消亡。”
“星球如同人体,癌症摧毁了人的免疫器官,引起了无穷的并发症,内出血,恶性腹水,脏器梗阻,哪怕彻底清理了癌细胞,这些病症依然威胁生命。”
“如今的雅利洛VI,地表98.3%的绿色植物已经绝种,地块高度硬化难以开发,有机生物种群大量灭绝,存活生物种类单一,总之……”
“雅利洛VI,正在苟延残喘,尚且不知是否迎来看到冰雪消融的那一天。”
看了一眼沉默的陆淮,黑塔这一次没有沉默,‘好心’地补充了一句:“我说这个,就像是告诉你,在雅利洛VI之上,死亡不过是家常便饭,虽然我们待的时间不会很久,但,我希望你不要一惊一乍。”
说完后,黑塔迈步向前,将陆淮甩在身后。
“再不跟上来,迷失在暴风雪里,我可不管你。”
陆淮捏紧手里的信封,看了一眼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积雪的中年男人,在他胸口之上的那一道致命的伤口,其中所流出的血液,早已经凝结成赤色的冰。
就像是一把冰雪的利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我会帮你带到。”
低声念了一句,陆淮用手抓起地上的积雪,掩埋了男人的身体。
远远地,黑塔站在风雪之中,她侧目看着陆淮的动作,没有说话,没有阻止。
懒得理会。
只是站在那里,直到陆淮跟上她。
……
贝洛伯格。
屹立千年的不朽之城,初代筑城者阿丽萨·兰德曾持枪于此,召集她的子民们,抵挡着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的反物质军团,近乎毁灭一切的袭击。
自星核降临,寒潮吞没地表,雅利洛VI之上,贝洛伯格成为了最后一座伟大的壁障,这里是他们抵御寒潮的最前线。
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克里珀堡。
高大的花窗投下细碎的光影,克里珀堡的会议厅此刻一片宁静,一条足以容纳十八人的圆桌周围,仅有三人对面而坐。
而其中之一,是贝洛伯格第十九任,亦是现任大守护者,布洛妮娅·兰德。
在她身边的,则是佩拉格娅·谢尔盖耶夫娜,银鬃铁卫现任书记官,兼任大守护者会议书记员。
而在两人对面的,则是一名头发灰白,身材魁梧的老者,他身着华丽的紫红长袍,手指上,三枚戒指上的宝石泛着微微的冷光。
“大守护者,恕我冒昧,我很难理解您的想法。”老者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但说无妨,卡耶尔·布泽罗瑟勋爵。”布洛妮娅点了点头,嘴角扬起理性的微笑,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老者,平静开口。
“贝洛伯格,目前有四大贵族,朗道,加卢勒,温斯华尔,以及我,布泽罗瑟。”
“我们四大贵族,皆是在第一人大守护者时期,那反物质军团的大军席卷全境之时,血肉搏杀,以命守城,换来的功勋以及荣耀。”
“但,我等贵族,只有虚名,没有封地,没有税收,没有实质性的权利,仅仅空头一名悬挂家门之上,以此来证明当年我们的血没有白流。”
“如今,距离筑城纪元年,已过去六百余年,难道因为岁月流逝,我等舍命而得的成果,也要付之东流?”
卡耶尔越说越激动,最后更是满脸涨红着咳嗽起来。
“……”
布洛妮娅注视着卡耶尔,她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然而目光深处已有了一丝焦躁。
“卡耶尔勋爵,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并非是要剥夺你们的荣耀。”
然而卡耶尔只是咳嗽着,似乎并未听清布洛妮娅的话。
微微地叹了口气,布洛妮娅目光投向佩拉。
“叫医疗院的人来,小心照看卡耶尔勋爵。”
佩拉迎上布洛妮娅的视线,犹豫一瞬,旋即点了点头。
很快,在医疗院众人的簇拥之下,卡耶尔被搀扶着,离开了会议厅。
“大守护者,这样就让他走了?”佩拉扶了扶眼镜,皱着眉。
“他知道我后面要说什么。”布洛妮娅望着会议厅的大门,她的眼瞳之中浮现出复杂之色。
“他避重就轻说了那些问题,然而始终没有触及根本。”
“第一,是他们手里的私兵,第二,是他们手里的财富。”
“自筑城元年,第一任大守护者为了能够快速扩充军队,给予了贵族们募兵的权利,直至如今,银鬃铁卫,直属于克里珀堡的亲卫在整个军队中占比实际上还不足三成,其余的,皆为贵族名下!”
佩拉沉默着,她的眼神微微一黯。
这的确是事实,每一个银鬃铁卫都有克里珀堡颁发的扣饰以及军徽之上,早早地就篆刻了属于家族的名字。
连忠诚于大守护者,宣示将生命献给贝洛伯格人民的银鬃铁卫戍卫官,杰帕德都没有例外,那棱角锐利的朗道二字,便鲜明地雕刻于他胸前的徽章之上。
“还有就是,现在下城区与上城区合并,人民的生活必须有所保障,但我们疆土之内无法提供足量的粮食,如今既然已经与星际和平公司重新取得贸易,粮食这一方面,便可从此入手。”
“但,多年征战,贝洛伯格的国库已然空虚。”
“然而,之前我暗中派人调查过贵族们,他们嘴上说生活清贫,然而所囤积的财富,竟是比如今国库多十倍不止!”
“贝洛伯格的人民在挨饿,他们却在利用这些钱在享受!”
“这,是病症!是数百年战争遗留下的并发症,贝洛伯格的顽疾尚未根除!”
布洛妮娅仅仅握拳,猛然砸向面前的圆桌。
“这一切,都必须做出改变!”
“贝洛伯格,没有贵族。只有公民!”
……
克里珀堡外。
被众人搀扶的卡耶尔,在踏出克里珀堡的一刹那,猛地一摆手,推开众人。
“哼。”
冷哼一声,卡耶尔侧目望向身后,目光中有着浓浓的不屑。
“初生牛犊还敢在我头上动土,哪怕是把可可利亚重新抬回来摆在克里珀堡的守护者宝座之上,都得好好掂量一下!”
走下漫长的台阶,一辆轿车前,仆人看到卡耶尔前来,立刻打开了车门。
“老爷,现在回去吗?”
“不。”卡耶尔冷冷道,“去朗道家。”
“我倒要看看,这个立誓为贝洛伯格与大守护者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家伙,听到这个消息,他血还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