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瞬息万变,原本外围防线已经得到控制,优势的天平已经倾斜向罗浮仙舟的这一侧。
然而,噬界罗睺的到来推翻了这一切,它口中喷吐而出的,是数以百万计的苍城罹难者的尸体,在丰饶的影响之下,已经化为行尸走肉。
活尸的战斗力并不高,甚至可以用孱弱来形容,然而那庞大的数量已经形成席卷洞天的黑色洪流,数以万计的云骑军在悍不畏死地斩杀了近十倍于自己数量的敌人后,依然被洪流吞噬。
在危急情况之下,神策将军景元下达了最危急的命令。
放弃流云渡,放弃回星港,放弃星槎海中枢……
放弃除了长乐天之外,罗浮仙舟之上的所有洞天,将仙舟人与化外民全都转移至长乐天进行避难。
而他,景元,将率领仙舟三十万云骑,在这被黑色洪流所淹没的失地之上,与丰饶的大军掀起最后一战。
太卜司中。
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符玄面无表情,
竟天以自己的命数作为代价,为仙舟所截取的一线生机,仅仅维持了不到两个时辰。
命运,果真不可违逆吗……
符玄双手捧起面前案上的甜茶,轻啜一口。
往日的清甜滋味,此刻却是一片苦腻,于齿尖荡漾开。
闭上双眼,符玄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
“召青雀来见。”
不多时,在符玄的指示之下,一名卜者带领着青雀,来到穷观阵阵台之上。
“太卜大人……”
平日懒散惯了的青雀,此刻看着符玄的背影,眼神中透露着紧张。
她知道符玄刚刚经历了什么,她与自己的授业恩师,再度经历了一场生死别离。
“坐。”符玄伸出手指了指身边的坐垫。
青雀有些恍然,那坐垫是用来跪坐之物,仙舟之上称其为正坐,在太卜司的授事厅中,一直流传着正坐议事的习惯。
然而符玄对此等行径嗤之以鼻,她对此点评道——徒有其表,空乏其内,话还没说完,腰先酸软,事还未办成,腿先麻木,引人发笑耳。
随后,符玄以厌弃空谈无用的会议为由,甚少前往授事厅,那里也因此门可罗雀。
而近日,她居然用起了这般被她评价为一无是处的行为。
青雀没有多说什么,她默默地走到了桌案的对面,与符玄一般跪坐于坐垫之上。
“《易卜辞经》,如今可烂熟于胸了?”
青雀微微一怔。
《易卜辞经》,乃是玉阙仙舟太卜司从遍智天君处所求得演算经籍之中,最为入门的卜者辞经。
“嗯,已经通透了。”青雀回应道。
“背于本座听。”
符玄的声音淡淡的,青雀抬起头来,望着符玄那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容,她的心中微微一紧。
深吸一口气,那早已熟悉的文字,从青雀口中吐出。
“乾上乾下,元,亨,利,贞……”
“……君子学而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象》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
阵台之上,仅有青雀的声音在回荡着,卜者们垂首默然,甚至有人低头垂泪。
似乎已经隐隐察觉了某事将要发生。
当青雀背到滞涩之时,符玄便会开口,向其解释辞经的涵义,不厌其烦,直到青雀通彻领悟。
声音逐渐平息,青雀低着头,她心乱如麻。
“嗯,如此便可。”符玄点了点头。
“青雀,卜者需要走的路,十分漫长,而身为太卜更是如此。”
“太卜的命数,始终缠绕着诸般业力,行走的命运,也与仙舟众生相与为一,在其位,则谋其事,六御皆是如此,而太卜,更是如此。”
“你,可明白?”
青雀的目光闪烁着,她慌乱地摇头:“我,我不明白,太卜大人……”
“您明明当太卜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和我说这种话?我又懒又笨,整天只会摸鱼,怎么能……”
“青雀,你能够于‘帝垣琼玉’之中悟得属于你的卜算之道,足以证明你天资聪慧。”
“身为太卜,自有属于自己的命运,青雀,或许有有朝一日你也会走上这一条道路……”
但我希望不会如此。
“记住本座的话,你可以走了。”
符玄出言,轻轻摆了摆手。
然而青雀依旧坐在她眼前,怔怔地看着她。
符玄微微皱眉,转过头:“来人,带她走!”
直到被架起肩膀,从坐垫上拖了下来,青雀才如梦方醒般,她一脸恐慌地望向符玄。
“不,我不走!太卜大人!你不能这样!”
“太卜大人!”
“符玄!你不可以!”
撕心裂肺的喊声从青雀的喉咙里迸发而出,听到从青雀口中出现的自己的名字,符玄紧握的玉手微微一颤,她背过身,紧皱着眉不再去看,直到卜者将青雀拖出太卜司,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绘星。”
“在。”站在一旁,身姿娇小的绘星走上前来应声道。
“……”符玄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
“请,瞰云镜。”
一瞬间,立于阵台之上的众位卜者,原本便沉重的脸色更是悚然色变。
瞰云镜原为玉阙仙舟观星士所有,自符玄来到罗浮仙舟之后,罗浮便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瞰云镜。
瞰云镜可用来观测航向,驱散星海迷雾,也有着另一项功能。
向帝弓发出信号,引来净化一切的浩荡天威。
“太卜大人,不,不行……”绘星摇头,“此等行径若成,太卜大人必然要付出自身性命为代价,绘星以为不可,请太卜大人三思。”
“请太卜大人三思!”
周围的卜者们全都向符玄躬下了身。
“以性命为代价?”符玄转过身,她凛冽的目光从一众卜者的身上掠过。
“本座的命,就有这么金贵吗?”
“神策将军景元于流云渡率云骑军大战倏忽,已至险境,他的命便不是命?”
“驭空司舵引斗舰飞行士与丰饶舰队血战星海之中,她的命便不是命?”
“陆明星为探清敌情,孤身深入敌后,如今生死未卜,他的命便不是命?”
“数十万云骑,如今正搏杀于战场之上,每一秒都有人赴死,他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一战而流血,本座便端坐后方,唯一所为之事,便是让玉阙太卜大人白白丢掉了他的性命,而本座,却一事无成!”
符玄的声音于阵台之上回响着,一众卜者低着头,无一人对符玄的辞色有所愠色。
而更多的,是隐隐的哽咽之声。
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符玄似是疲惫般,收起了脸上的厉色。
“绘星。”
“传瞰云镜。”
……
不多时,运载船将瞰云镜送到了太卜司阵台之上。
巨大的明镜正对着天空,盘踞于一方罗盘之上。
符玄屏退了所有的卜者,阵台之上,此刻仅留有她一人。
景元曾留下了三个锦囊。
第一,若有敌人于仙舟之外来犯,可请驭空出面迎敌
第二,十王司有十王司的做派,神策府有神策府的道理,对他们不必过多理会。
第三,若真到了危难时刻,符卿可自行判断,是否要行最终手段。
抬起头来,符玄望向面前的瞰云镜,镜中是一片无垠的天穹,唯有下方那一角落中,映出了她漂亮而又苍白的脸蛋。
默默地看着瞰云镜,符玄的樱唇蠕动着,低声念着道与帝弓的请词。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先尝试演练,之后才会不出意外。
模糊的词句从符玄的口中流淌而出,而下一刻。
一滴眼泪从她细嫩的脸蛋之上滚落而下。
“本座不想死……”
镜子里面,符玄桃花般的眸子中波光荡漾,下一刻,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伸出手颤抖着捂住嘴,泪水布满了她的脸颊。
“……本座……我……”
“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