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后,陆淮做好早饭,正在二楼的阳台收衣服,结果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汽车鸣笛的声音。
低头看着韦罗斯站在楼下招手,陆淮有些疑惑。
不是跟他说中午才走吗?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然而,当陆淮看着韦罗斯极其绅士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扶着席昂夫人从车上下来时。
陆淮只觉得震惊。
卧槽!这两位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怎么这么吵……”
身后传来模糊不清的嘟囔声,陆淮一回头,只见穿着睡衣的黑塔正迷迷糊糊地站在他背后,或许是刚起床的缘故,头发显得有些散乱,脸上挂着一丝被吵醒的怨气,怀里还依依不舍地抱着一个枕头。
“醒醒,外婆来了。”蹲下身抓着黑塔的肩膀摇了摇,眼看还是没醒,陆淮直接伸出手将黑塔抱起来,转身下了楼。
“小心脚下,夫人,这里可不比郊外,马路上莫名其妙的东西很多。”
“哦,谢谢你,韦罗斯先生,之前还没发现,你真是绅士。”
韦罗斯扶着席昂夫人,朝着这边走过来,而陆淮抱着黑塔就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两人。
“真是年纪大了,不但没记住韦罗斯先生,这点小事还要你帮忙,实在是麻烦了。”
“哪里,夫人,在我看来,你还年轻地很呢。”
听到那边的对话,陆淮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好肉麻两公婆,还好不是我父母,否则便样衰了……
“阿嚏!”
忽然,怀里的黑塔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喷嚏,陆淮这才发现,黑塔这会儿穿的还是睡衣。
“哎呀!我的小公主,你可小心点别着凉了。”
一边说着,陆淮紧张兮兮地赶紧把外套裹在黑塔身上。
这会儿,席昂夫人也走上前来,她喜气洋洋地伸出手,搓了搓陆淮怀中黑塔的脸蛋。
“小公主,想不想外婆呀?”
“嗯……”黑塔歪过头,依旧是在半睡半醒之间。
“哎哟,真冷淡。”席昂夫人笑眯眯地收回手,朝着陆淮说道,“外边儿太冷啦,把小公主抱回去吧。”
而与此同时,韦罗斯也赶紧将席昂夫人买的东西拎了出来。
“辛苦了啊,韦罗斯教授。”陆淮朝着韦罗斯道谢,“你怎么遇到外婆的?”
“哎呀,偶遇偶遇,哈哈。”韦罗斯今天倒显得挺开朗。
“要留下来吃早饭吗?韦罗斯先生?”
“啊不不,今天就算了,这是你们团圆的时间。”韦罗斯很是知趣,“不过,席昂夫人,不知道下次有空的话,我是否有机会邀请你喝一杯下午茶?”
闻言,席昂夫人掩嘴笑出了声:“当然,韦罗斯先生,为什么不呢?”
得到肯定的答复,韦罗斯满意地开车离去了。
回到房间内,席昂夫人问陆淮早上是否吃饭了,陆淮说刚刚熬了粥,正准备弄点菜。
“我来帮你一起,时间还早,让小公主再睡会儿吧。”
看着趴在陆淮的肩头睁不开眼的黑塔,席昂夫人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现在看上去很粘你呢?”
“这说明我这个监护人称职呗。”陆淮的表情那叫一个志得意满。
“好,那就好。”席昂夫人笑着说,“送她回房间吧,我们去准备早饭。”
将黑塔送回房间,陆淮来到厨房,他本来就想跟着席昂夫人多学两手,弥补一下他那匮乏的菜单。
“外婆,你和韦罗斯教授怎么碰上面的?”
陆淮很是好奇,明明跟韦罗斯说过下午去,怎么早上就把席昂夫人接来了?
“遇到了一点小问题,韦罗斯先生帮我解决了。”
席昂夫人思索了一下,大致跟陆淮讲了讲梅恩的事情。
听到这件事,陆淮脸色微微一变。
“这群家伙可真是烦人啊。”低声念着,陆淮的声音中带上一丝寒意。
“无所谓,反正以后大概跟他们不会有交集了,多亏了韦罗斯先生。”
“嗯,是啊。”
想想还好韦罗斯正好路过,否则的话他也不知道这件事,那可就麻烦了。
“对了,韦罗斯教授怎么那么巧就过去了?”陆淮问道。
席昂夫人看了陆淮一眼,略有些神秘地一笑,随后转身从客厅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水晶球。
“他说黑塔上次的生日没准备礼物,这次正好送你们回去,想要去礼品店买一个补上呢。”
在席昂夫人手上的水晶球里,内部填充着的似乎是某种液体,紫色的花瓣在其中悬浮着,伴随着动作缓慢起落。
“他说黑塔喜欢桔梗,所以买了这个,但实际上这个压根儿就不是桔梗,里面的花瓣是丁香。”席昂夫人笑着说,“他哪里懂花,就看着都是紫色罢了。”
陆淮看着水晶球,片刻之后忽然笑了笑。
“外婆,你知道吗?韦罗斯教授实际上也是一个人住的。”
席昂夫人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去去,好小子,胆子变大了,现在敢拿外婆开涮了?”
“哪里啊,我这不是看外婆一直是一个人,给你找个伴吗?”
说到这里,陆淮忽然有点好奇,“对了,外婆,你是一直都没有结婚吗?”
“嗯哼,在我24岁前,原本还是想过结婚这种事的。”
席昂夫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24岁以前?
“那个时候我还在莱茵联邦留学,倒是的确有一个喜欢的人,不过也就是那个时候了。”
“后来没有结果了?因为你回国了不联系了吗?”陆淮问道。
“不,因为他参加了一场反战游行,还是其中的领袖之一,被激进派给吊死在政府广场上了。”
席昂夫人撇了撇嘴,语气风轻云淡,仿佛是在说某人的故事,与她无关。
陆淮一时语塞,他轻轻咳了一声。
“抱歉,外婆。”
“有什么好抱歉的,这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当个闲话聊聊也无所谓。”
席昂夫人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后一边切着菜,一边娓娓道来。
“那个时候,莱茵联邦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打算向西里西亚共和国发动一场战争。”
“当时反战派和主战派争得不可开交,我和他所在普鲁莱希特大学也没能幸免,学生们都不上课了,就为了这件事每天聚众搞辩论,结果搞着搞着就开始抡椅子和棍子了。”
“后来事情发展,主战派占据上风,开始迫害反战人员,有很多人因此甚至逃出国外,我当时也劝他,说我是贵族,家大业大,你跟我去金雀花,保证饿不死你。”
说到这儿,席昂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也是在想着自己当初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他拒绝地很快呢,他认为战争一定是罪恶的,是对他人的国土,以及对自己祖国尊严的摧残,一定要拼尽全力去阻止,因为这个,我们两个待在一块最多的时间,可能就是他没逃课的课堂上。”
“后来某一天的晚上他忽然来找我,留给了我一个巴掌大的小口袋,告诉我找机会赶紧回国,莱茵联邦是待不下去了。”
“我当时还以为给我的是什么机密文件呢,吓得我都不敢拆开看,第二天就买了去港口的火车票,而这一趟车正好就经过政府广场。”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广场上被吊了整晚了。”
手上切菜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席昂夫人皱了皱眉,哼哼笑了一声。
“我当时还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又看了一眼,现在想来……如果不再多看那一眼倒还好。”
“至少我还能骗自己真的是看错了。”
切好的菜装进了盘子里,席昂夫人点燃炉火,看了一眼身后的陆淮:“你知道那个布口袋里装的是什么吗?”
陆淮默默地摇了摇头。
“是整整一袋子的桔梗花种子。”席昂夫人微微一笑,“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帮他捡回了弄丢的教材,那个傻瓜蛋,急的谢谢都不会说,顺手就从路边的花坛里扯了一根桔梗花别我胸口上了,哈哈。”
过往的故事听起来无论如何都不算有趣,席昂夫人从头到尾却都一直面带笑容,似乎她所亲身经历的一场别离,并非那么的痛苦。
“所以,房间外花园里的桔梗花,是从这里来的吗?”陆淮问道。
“怎么可能,那间屋子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种子可留不了那么久。”席昂夫人耸了耸肩,“原本的种子种到孤儿院的后面了,不过刚接手孤儿院没几年,因为意外发生了一场火灾,那些桔梗花都被烧死啦。”
陆淮看着席昂夫人,那张苍老的面容,曾几何时也是焕发阳光的少女。
然而,就在一个女孩最具活力的二十余岁的年龄。
失去了所爱,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最后尚且保存几分思念的遗物。
短短的几年间,她几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唉,但是说实话,现在年龄大了想开了,当时可不行,难过的要死,甚至想着要不回国途中跳海自杀得了。”
“所以我就想着,假如两个人之间注定有一个要早逝,那还是尽量不要开始一段恋情,免得留剩下的那一个人后半辈子都难受。”
陆淮默然,他沉默了很久,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道。
“那……如果两个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人,其中注定有一人会提前赴死呢?”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席昂夫人转头看向陆淮,认真地开口道。
“那就别多想了,将所谓的死亡抛在脑后就好。”
“抛弃,欺骗,背叛,对于爱情而言,这些东西都比死亡要更加伤人。”
语气中的铿锵之力,似是有着不容置疑的强度。
就像是在宣告,如果她会回到那一天,回到和他初遇的那一天,哪怕知道他未来会为了自己眼中的正义而赴死。
也依然会义无反顾地,再一次拉紧他的手。
看着陆淮,席昂夫人眼中的认真之色悄然散去,重新浮现出笑眯眯地神色。
“对了,小陆,是不是还没谈过恋爱?外婆我可是有人脉的,好歹之前也是一个贵族,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位出身名门的小姐,和她们聊聊,怎么样?”
话题瞬间转变的太快,陆淮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正要说话的时候,厨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嗤笑声。
“就他?哪家的女孩子看得上他?”
黑塔的声音又开始了。
“哎哟,小公主醒了?”席昂夫人笑了笑,“好了,厨房这边我来解决,你去让黑塔洗漱吧。”
陆淮应了一声,走出厨房,就看见黑塔坐在沙发上,朝他瞥了一眼后,便扭开了头。
“哼。”
这是起床气和其他的某种不知名闷气。
在黑塔的身边坐下,陆淮沉默着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他忽然伸出手来,将黑塔毫无防备的娇小身子在怀中抱紧。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黑塔的大脑空白了一下,随后又羞又恼地用拳头砸着陆淮的胸口:“你,你又做什么,你这个变……”
话没说完,黑塔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在她的耳畔,陆淮的呼吸声略微有些粗重,低声地喃喃着。
对不起。
“你,怎么了?”黑塔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陆淮的胳膊。
她觉得他有点怪。
但这也不奇怪,如今的黑塔当然不清楚陆淮在想什么。
陆淮只是在后悔他做过的事情,在仙舟上,自顾自地去送命。
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例如和仙舟众人协力抗敌,毕竟倏忽已死,那个时候只剩下陆廻一个人了。
现在想来,的确很蠢,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样去做的话黑塔会怎么想,因为他无暇思考。
“你到底怎么了?”黑塔又一次问道,她的声音有点慌。
“你别道歉,我没那么小心眼,你做错什么我原谅你就是了。”
“不。”陆淮抬起头来,他松开了黑塔。
“什么都没有。”
对,什么都没有。
陆淮只是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无论发生了什么。
他都不会再一次毫无意义地去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