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及贾瓒此言,林如海长吁短叹。
天下间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权贵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这样下去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颇有能力,又有着雄心壮志的永安帝上位,刚看到一丝中兴的希望,现在又碰到了这档子事。
可以预见的是,甄宝玉返京后,不论永安帝如何处置,朝局定然会动荡不已。
谁胜谁负先不谈,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想及此处,林如海目光深幽的望向贾瓒,紧绷的心这才略微放松了些。
如今贾瓒手握威震天下的折冲军,经过多次战事洗礼,本人威望迅速累积起来。
以他作为威慑,至少可以保证永安帝一方立于不败之地,不至于被太上皇给废掉。
哪怕朝廷动荡,有他作为定海神针,大梁不至于会整体崩盘。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而今大梁中兴的希望,都压在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肩上。
朝堂衮衮诸公,竟是无一人有此能力与手段。
贾瓒并不想谈这个,拿起石案上的茶壶给林如海倒了杯热茶,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道:
“姑父,侄儿明日便要返京,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妹妹便留下照顾姑父,待姑父身体康复后,再谈返京之事。”
“这样也好”,林如海因为甄宝玉的事,心情不太好,点了点头后,又愁眉苦脸的发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贾瓒眉头微凝,略微探出身子,轻声问道:“以姑父之能,在这巡盐御史位子上委实是屈才,不知姑父可曾想往上动一动?”
说来也怪,按照朝廷惯例,巡盐御史和巡抚一样,都是临时性职位,流动性相当的大。
像林如海这般一干就是近十年,期间从未有过任何调动的,着实罕见。
其中似乎有着什么缘由在。
林如海闻言,脸上浮出一抹苦笑:“老夫又何尝不想调任他处,只是……”
他欲言又止,抬头望了贾瓒一眼,叹息一声,反问道:“则璞认为,太上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贾瓒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一点也未拐弯抹角,直言道:“乃好大喜功,贪图享受,识人不明,猜忌多疑之人。”
后面还有一句他没说出口:大梁变成如今这副德行,责任全在太上皇身上,载于史册后,定然会引后来人唾骂千古……
“瓒哥哥……”,黛玉吓了一跳,惊呼的唤了他一声。
为尊者讳,哪怕大梁民间热衷于谈论朝堂之事,也少有人敢对太上皇指手画脚。
更不用说像贾瓒这般直言不讳,毫无半点尊重可言了。
林如海被他如此直白的话说的先是一愣,接着无奈的摇头道:“则璞性子过于刚直,长此以往必会惹来祸端,当知谨言慎行的道理。”
“这里没有外人,我才会这般的讲”,贾瓒轻笑了下。
扭头望向黛玉,神色轻松:“难不成姑父与妹妹还会去告密不成?”
“呵呵呵”,林如海笑着摇头。
黛玉则是朝他皱了下鼻子,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微微别过俏脸,不再看他。
笑过后,林如海又是一声长叹,感慨万分:“则璞其实错怪太上皇了。”
“哦?”,贾瓒眉头蹙起。
我错怪了他?难不成他是个英明神武的明君不成?
便见林如海缓缓道:“世人皆认为,大梁如今山河日下,全赖太上皇重用庞弘一系,致使庸者窃据朝堂,蒙蔽上听所致。”
“其实,许多事,太上皇都心知肚明,他只是不想……或者说已经没那个心去管了。”
林如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道:“太上皇此人,英明谈不上,可若说他受人蒙蔽,可就太小瞧他掌权数十年的手腕了。”
“太上皇年轻时,虽是喜好享乐,但大体上还算是个守成之君,施政四平八稳,几无过错可以挑刺,为人又颇为重情,若能一直这般至今,未尝不能在后世留下个贤名。”
说到了这,林如海语气沉重了起来。
“这一切,都在怀德太子作乱那天急转直下。”
“太上皇存世的九个儿子,有五个都死在那晚,还有他最为看重的怀德太子。”
“经此一役,太上皇萎靡不振,提拔了庞弘后,将朝政通通交给了他,自己躲在了后宫享乐,这才有了庞弘后来的权倾朝野。”
言罢,他抬头望向贾瓒,道:“庞弘是什么样的人,天下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太上皇心里门清。”
“他只是因为怀德太子作乱之后没了心气,不想管了而已,但……”
说着,他言语之中开始夹杂着些许的怨气,道:“太上皇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于后来提拔了包括我、于大人在内的一批年轻人,多少试图挽回一些颓势。”
又缓缓摇头,面色复杂的道:“可是,这批人在庞弘的打压之下,或是含冤受死,或是心灰意冷辞官而去,又或是干脆与其同流合污,成了庞弘的走狗。”
“如今……依旧在坚守的,估计也就只有我和于大人两个了。”
贾瓒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轻轻点头。
怪不得林如海在江南被排挤陷害的这么惨。
倒是未曾想,自己的师兄竟然和林如海还有着这层渊源。
转过头来看,于承东还真是个人才。
在大理寺干了这么多年,不仅活得好好的,地位也是稳若泰山,不论能力还是手腕,都远甚于在江南苦苦支撑的林如海。
望着一脸惆怅的林如海,贾瓒宽慰道:“如今陆武二人认罪伏法,有我师兄在此,江南会好的,而且姑父的位子也是时候动上一动了。”
他止住言语,垂首思量了一番,问道:“应天府尹如何?”
现在的应天府,是白眼狼贾雨村,其与武正轩等人多有牵连,于承东是不可能放任他继续干下去的。
“哈哈哈”,林如海大笑几声,道:“老夫还没老的动不了,应天府尹自然不差,只是……”
“则璞有这个把握?”
他倒是也没跟贾瓒客气。
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都便宜了这小子,从他那拿点好处怎么了?
贾瓒闻言,略有深意的一笑,道:“姑父既然想做,那就好说,一切都交给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