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甄府。
天色昏暗,乌云密布,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有雷声由远及近,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到来。
后院一处小厅中,传来阵阵悠扬悦耳的江南小调。
这是一间布局类似于茶馆的小厅,上首是用来表演的舞台,下面留着坐人,二者之间以雕花红漆木栏相隔。
此时厅中并没多少人,只在正中摆着一张躺椅,甄老太君躺在上面,双目微闭,似睡非睡。
身前身后两个俏丽的丫鬟一个给她敲腿,一个给她揉肩,旁边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小心的伺候着。
正待这时,珠帘哗啦啦响动,甄潭面色沉重,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了进来。
“老太太……”,他进了门后,先是朝着甄老太君躬身一礼唤了一声。
甄老太君眼皮子都没抬,幽幽的问道:“他走了?”
“嗯……”,甄潭点点头:“方才从金陵传来消息,已经登船起航。”
“好……”,甄老太君依旧未睁眼,只是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很是复杂,颇有些半喜半忧的意思。
简单的说了两句,两人便缄默不语,厅中只有小台之上传来的酥软曲乐。
良久,甄潭忽的开口问道:“老太太,我们甄家……会不会被……满门抄斩?”
“轰隆”
一道炸雷突然响起,将厅内众人吓了一大跳,竟是连台上艺人都停了下来。
但甄潭却是仿佛聋了一般,面色不改,静静的望着甄老太君。
周边伺候的丫鬟们满脸的惊恐,既有被雷声吓的,也有被甄潭的话给吓的,噤若寒蝉。
“暂时不会,以后……不好说……”,甄老太君黯然说道。
甄潭神色木然,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台上曲乐被雷声打断,稍稍中断了下,又弹唱了起来。
酥软的乐声之中,甄老太君问道:“可曾知晓他是从哪条路走的?”
甄潭摇摇头,脸上浮出苦笑:“也不知他是如何带的兵,手底下犹如铁板一般,竟是连半个人都插不进去,完全不知其行踪。”
“这样也好”,甄老太君点点头:“咱们不知道,周孝哲便更不知道了,这样他才能安全把人带回京城。”
“其实……”,甄潭失笑道:“儿子倒是觉得……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左右也没人有哪个胆子,敢从他手里抢人……”
甄老太君稍稍一愣,旋即也是摇头失笑:“说的也是……”
想硬生生把人从贾瓒手里抢出来,天下间估计也没人有那个本事。
“不过也万不可掉以轻心”,甄老太君忧虑道:“周孝哲此人性子有些急躁,他在江南忙活了这么久却是一无所获,谁也不知他会不会弄出什么事出来。”
“让内厂里咱们的人紧紧盯着周孝哲,另外再四处打探贾瓒下落,一旦周孝哲那边有所动作,便立即通知给贾瓒。”
甄潭起身一礼:“儿子明白。”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之时,忽的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老太太……于承东在金陵查很紧,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要查到咱们头上,您说……”
“无妨……”,甄老太君头也没抬:“任他去查,哪个地方短了银子,咱们便填上。这人虽是又臭又硬,却也是个知道深浅的,万不敢真动了咱们家。”
甄潭点点头,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
长安城,皇宫大内。
东方天空鲜艳如血,东曦即驾,一道光芒划破云层,正照在乾明殿穹顶之上,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殿中,永安帝已经起床,一身明黄常服,正在用着早点,只是一双眼睛却是有些空洞,明显的心不在焉。
朝会昨日方才开过,今日他本不必起的这般早。
可是人心里一旦装着事,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算上今日,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时间没有正经安眠过了。
寝食难安,指的就是他现在的状态。
稍顷片刻,外殿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进忠脸上难掩喜色,脚步轻快而来。
“陛下,大喜……人找着了……”
方一进殿,李进忠便忍不住唤道。
永安帝“噌”的一声从椅子上猛地起身,绕过案几走上前去。
“陛下,人已到手,长平侯与忠顺王爷正一路护送返京”,李进忠双手递上一张纸条。
“这是王爷的飞鸽传书。”
永安帝一把将纸条抢在手中,仔细观瞧,脸上浮出一抹狂喜。
“好好好……六弟干得不错……贾瓒这小子干的也好……都好……哈哈哈……”
人到了贾瓒手中,断没有可能再被人给劫走的道理,心病已去,永安帝仰天大笑。
他笑的开心,旁边的李进忠也是喜上眉梢。
主子多年夙愿今已达成,他也很是为永安帝高兴。
笑着笑着,永安帝表情开始起了变化,笑声逐渐停止,乃至于后头竟是眉头紧蹙。
“这一切……是不是有些……过于顺利了……”
永安帝这话像是在问李进忠,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自打得知内厂在江南大力寻找怀德太子遗孤开始,他的心思就全部都扑在了这上面,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其它。
如今人到手了,他也冷静了几分,这才有功夫去回想事情经过,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为了寻找这个孩子,内厂和锦衣府两大情报部门,几乎所有的力量都耗在了这上面,十几二十年来,不能说完全一无所获,只能说屁用没有。
人倒是抓了不少,但不是被人冤枉的,就是些边缘人物,真正的核心层连个鬼影子也没见到。
花了这么大力气都没找到的人,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到手,完全不符合那群人这么多年以来一贯的风格。
李进忠被问的愣住了,垂首想了想,也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味。
“这个孩子脾性如何?”,永安帝凝眉问道。
自从确定了目标人物后,永安帝便让李进忠去调查打探甄宝玉为人。
只是无奈甄宝玉名声不显,又经常躲在后宅,不怎么出门,便是在江南打探他都不大容易,更何况是在长安。
这么长时间,李进忠也只打探出个皮毛。
“额……据消息……这个孩子脾性中正温良,也未有什么不良嗜好”,李进忠实在知道的有限,搜肠刮肚之下,也只憋出了这句。
好在永安帝也知道这事不大好办,便没计较许多,摇摇头,长叹一声,道:“那就先且不管这些,待朕见了人之后,便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