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映雪从书房出来后,便径直返回了自己在府上的住处。
这是位于宁国府西北角的一处单独小院,整间院子只住着她一个人。
吃穿用度皆是由专人来料理,门外还有人看守,不能随意外出。
为何会如此安排,她自己心中也有数。
关上房门后,世界仿佛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她目光空洞的扫视房内,无力的挪动着脚步在床边坐下,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锦盒,愣怔的看着。
赵冈的话还在耳畔回荡着,久久无法消散,不知不觉之间,泪水已经填满了双眼。
“为什么……要找上我……我……我只想……好好活着……”
她父亲临死之前让她好好活下去,她听进去了,本也是这般打算的。
可事情总不会任由她一个弱女子的想法去发展。
白莲教找上了她,将她带到了山东,经过严密的训练和洗脑,将她派来刺杀贾瓒。
可是她却并不是那么愿意。
对于贾瓒,她的观感极度复杂。
一方面,马家被满门抄斩,她自是对其心怀怨恨。
可是另一方面,若不是有贾瓒派人搭救,她早已被歹人玷污,更是留下了银子让她离开山西,寻一处僻静之地过活。
这让她又心存些许感激。
哪怕是在山东白莲教总坛经过无数次的洗脑,她也始终都未能彻底忘却。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着实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府上明明有着无数次机会朝贾瓒家人下手,却始终都未能动手的原因之一。
“爹……我……我该怎么办……”,她整个人抱膝蜷缩在床脚,咬着嘴唇无声痛哭,身子仿佛一只落单的幼兽一般瑟瑟发抖。
她一个人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大门口传来敲门声,这才让她惊醒。
“谁……谁啊……”,她抹着眼泪朝外头喊了一声。
“我,奉大人之命,有事要问你”,外面王奔回道。
听见是王奔的声音,她不敢怠慢,手脚并用的从床上爬下来,用衣袖擦着眼泪前去开门。
院门被拉开,身材高大的王奔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有……有什么事要问的?”,马映雪嗓音稍带着些沙哑的问道。
王奔并未回她,只是奇怪的瞧了一眼她红肿的眼睛,问道:“姑娘方才哭过?”
马映雪连忙垂下了头,侧身让出路来,道:“几位请进吧。”
见她不想说,王奔也未继续追问,带着几人一同迈步而入。
正堂之中,几人落座,王奔开门见山的道:“马姑娘,大人想知道白莲异教的底细,还请姑娘详细阐述。”
王奔一双虎目紧紧盯着马映雪,回想起方才来之前与贾瓒的对话。
“你仔细看着她,若她有犹豫之处,便将此处记下,让兄弟们留个心眼儿;她若是对答如流没有丝毫停顿,便也不必留她,直接斩杀了事。”
“大人,这是为何?”
“她有犹豫之处,说明她在这个地方撒了谎,但总体还算靠谱,弟兄们去做事便在此处多个心眼儿就好;若她滔滔不绝不假思索,便说明她压根就是早有腹稿,通篇一个字都不能信,再留着她也没了用处。”
“我明白了,大人……”
马映雪听及此言,心头猛地一紧。
显然贾瓒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打探白莲教的消息。
讲实在的,她对白莲教并没有什么恶感,对方虽是要利用她来对付贾瓒,但至少也算是庇佑了她,她同样心存感激。
如何可以,她不会与白莲教为敌。
可她这稍稍一犹豫,却是猛地感觉一道刺骨的寒意涌来。
抬眸一瞧,却见不知何时,站在王奔身后的那几人,悄悄把手放在了身后的刀把上。
这几人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马映雪身形微颤,欲哭无泪。
看样子今日她若不说,怕是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门了。
“马姑娘,看在你年纪并不大,我还是要劝你一劝。”
王奔叹息一声,道:“你马家落败,纯粹是咎由自取,以你父亲为首的亲族,欺压百姓敛财无数,各个手上都沾着无辜的人命。”
“其中有一桩案子尤其让我久久无法忘怀。”
他幽幽的道:“你父亲曾有一次,带着人四处游玩,但凡瞧见长相符合心意的女人,便也不分场合,直接在田间地头施暴,事后再丢给下面的人玩弄致死,但凡有人胆敢反抗,便是直接斩杀了事。”
“只此一次,便有不下十名女子遇害。”
讲到这里,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怒意:“其中最小的,年仅十二岁……”
“另外还有他贿赂官员、强买强卖、抢占田矿、打家劫舍、勾结异族、豢养家兵图谋不轨等等罪状,这其中随便拎出一条,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他却全然犯了个干净。”
“说白了,你马家尽是一群衣冠禽兽之辈,也就是我家大人心慈手软,念你一无所知,且并无恶行,这才留你一命,否则以你马家犯下的累累罪行,你早已身首异处,命送黄泉。”
“我……”,马映雪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这些东西,早在马家被抄之后,她便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了。
也就是知道了自己父亲是个十成十的恶徒,她才对要不要报仇如此的犹豫不决。
良久,就在王奔几人快要失去耐心之际,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几位想问些什么,便开口吧,我不会有半分隐瞒。”
王奔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朝前探了几分,问道:“白莲教总坛在何处?”
“这……”,马映雪白腻的脸庞上露出几分难色,摇头道:“我也不知,我每次来去都是被蒙着眼睛。”
王奔仔细分辨着她的表情,见她不像是在撒谎,便又问道:“那你可知其各个分坛?”
“我对山东并不太熟悉,得想想”,马映雪思索道。
片刻后,她开口说道:“好像在东昌府和兖州府各有一处分坛,具体地方我不知道,另我一直住的地方,是在青州府乐安县。”
王奔记下了这几处地点,又思索了一番,又问道:“你前往总坛,也是从乐安县出发的吗?”
“是的”,马映雪点头道。
“可是乘马车?”
“是”
王奔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走了多久?”
“额……”,马映雪又被问住了,想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的道:“有时我去时是早上,到了地点后便已经是傍晚时分。”
“一天时间”,王奔喃喃说了一句。
知道脚程就好办,在乐安县划个圈,总坛就在这个范围之内,虽是也不算小,却也比在整个山东大海捞针好多了。
“若是要加入白莲教,可有什么方式方法?”,王奔又问道。
马映雪俏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想入教哪里是什么难事,青州府大街上便有教众大张旗鼓的宣讲教义,听几天混个脸熟,直接加入就好。”
王奔与身后几人皆是一愣。
就这么简单?
仿佛看出了几人心思,马映雪又道:“他们在山东势力很大,听人说有很多官面上的都是他们的人,官府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