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很快便结束了,酒足饭饱的朝臣成群结队的从宫中出来,人人怀里都抱着永安帝赏赐下来的面饼。
面饼的数量是与在朝堂上的地位和永安帝个人宠信程度成正比。
作为永安帝的宠臣,外加当今军方第一人,贾瓒从宫里出来时,怀里抱了一大堆的面饼,都快要拿不下了。
这还不能假以人手,作为皇帝对臣子的赏赐,他只能自己拿着。
出宫之后,将面饼一股脑丢给王奔他们,上了马车后,贾瓒并未返回雅林居,而是前往了督抚衙门。
刚刚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便有仆役禀告,范长才前来求见。
将他叫进来后,却见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望远镜,满脸的激动。
“大人,下官看到了,下官看到了月亮是什么样子了。”
“哦?是什么样子的?”,贾瓒笑着反问道。
“是一个……”,范长才用手形容了一下:“是一个会发光的大圆球,隐约可见上面有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大坑。”
贾瓒点点头,心中无奈。
还是望远镜倍率不够,否则他看到的月亮,就不会是发光的了。
也就是当下这个时代没什么光污染,夜空观测状况相当好,不然怕是连月表环形山都看不到。
“那你现在认为,古人口中说的月亮,对吗?”,贾瓒问道。
范长才表情一滞,随即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喃声道:
“下官认为,古人所述,并不精准,起码经下官目测,月亮上十分荒凉,不见有嫦娥桂树,更非是玉盘银碟。”
“所以我才说,要对一切都抱有怀疑和批判精神,没有实践,就没有真相”,贾瓒很是满意的笑道。
他很喜欢这个范长才的探索精神,或许……在他的培养之下,范长才以后还能成长为一个天文学家也说不定。
“那……”,范长才苦恼的挠挠头,问道:“大人,古人对月亮皆是杜撰而来……如此……是不是便意味着……他们别的话……也都是错的?”
这是范长才自打用王源镜观测到月亮之后,心中最大的疑惑与迷茫。
毕竟古人不知道月亮长什么样便能随口编造,谁知道他们别的话是不是也是编的?
闻言,贾瓒慢慢收敛笑意,肃然的摇头:“当然不是,你这般想法,有些过于极端了。”
“古之先贤,皆是有大智慧之人,他们受限于观测手段不足,对许多事物都没有清晰认知,我们的确要对这些抱有批判求证精神,却也不能全盘否定。”
“正如那日我与你们说过的话,连孔圣亚圣都在反复强调,要保持求知的欲望,灵活求变,不要认死理。”
“你现下不过是看到了古人没有看到的一些东西,便对华夏千百年来无数先贤智慧结晶皆产生了质疑,这本身就已经是走入了牛角尖,此举大大的不可取。”
一番敲打,让范长才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遂面朝贾瓒郑重一礼:“多谢大人教诲,是下官着相了。”
“嗯”,贾瓒笑着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当时刻谨记,不要抱有任何偏见的去看先贤之言,对他们留下的宝贵遗产,要客观求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方为正途。”
“下官记着了”,范长才再躬身一礼。
“好了”,贾瓒笑着摆摆手:“你下去好好想想,另外,我从别的渠道弄来了不少无色透明瓘玉,若是制作千里镜,效果比你手上的那个要好上不少,待有了成品,我再送你一个。”
极品的水晶虽然也是透明的,但终究它还是比不上玻璃。
技术突破了之后,望远镜就可以量产了,贾瓒更有信心制作出真正意义上的天文望远镜。
也就是结构比较简单的伽利略望远镜。
至于成本更低、成像效果更好、技术含量却更高的折射式望远镜,贾瓒并不打算由他自己动手制作出来。
固然,他可以不计成本的制作出折射望远镜,可这个时代的人依旧不会明白其中的原理。
在这个堪称科技蛮荒的时代,他的角色是一个先行者,一个给世人打开一扇扇大门的人。
至于大门里面有什么东西,那就需要后来人自己去探索和发现。
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在他这有限的一生当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完成。
他不会,也不能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一件事上。
“多谢大人”,范长才很是激动的行礼,兴冲冲的刚要离开,忽的又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带迷惑之色。
“大人……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这千里镜……为何能看的那么远?”
“哈哈哈”,贾瓒很是欣慰的笑了一声,道:“你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好,已经具有了探索精神雏形。”
“这个东西原理比较复杂,我现在便是跟你解释,你也听不懂。”
“我建议你去找来《算经十书》来仔细研究一番,另外再寻一些前宋文人留下的算学着作,待你学有所成后再说。”
轻易得来的知识,人是不会珍惜的。
必须要对知识保持足够的敬畏之心,艰苦探索,才能知道知识的来之不易。
光的传播与反射属于物理学范畴,而物理学的基础是数学。
范长才只有对数学有了一定的研究,才能够去理解物理学。
《算经十书》便是涵盖了从先秦时期一直到唐朝这一千多年的数学着作,是古代数学的精华所在。
它不是一本书,而是十本古代数学典籍的总称,也是隋、唐两朝国子监算学教科书。
这十本书本身是极其珍贵的,然而在大梁却并不受人重视,平时没什么人买,印的也就少。
范长才想要买全,估计要花上一番功夫。
之所以会是这般局面,原因在于,数学在现在的人看来,只是一个旁门左道似的学科。
在宋朝,文人社会达到了顶峰,在此期间数学也经历了一次大发展。
北宋有贾宪在前人基础上撰写《黄帝九章算法细草》,南宋有秦九韶所着《数书九章》,都是领先了同时代欧洲几百年的数学着作。
除了这两本之外,还有很多很多数学书籍,都是具有相当水平的典籍。
然而,数学虽然取得了大发展,但当时主流学界,是程颐、朱熹、蔡元定等人的“以儒化术”“以儒取士”思想。
儒学大行其道,数学始终都被视为一种边缘学术,备受排挤,沦为一个小圈子的自娱自乐。
大梁的整体学术界也是完全取自于宋朝,数学的地位不高,只有少数喜欢此道的人才会去研究,并不被朝廷和世人认可。
好在学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种思想。
其中就有太傅杨楷这种当世大儒,对当今学界全然以儒学为主的风气多次批判,主张士子应该多学学其他知识。
算学便是杨楷大加推崇的一门学科。
但是很可惜,即便杨楷德高望重,但长久以来沉淀下来的社会风气依旧难以扭转,压根就没几个人愿意去学这个。
不过也正是在他的主张和保护之下,像是《算经十书》这种数学经典,才没有失传。
现下长安的各个书坊估计就有卖的,只是应该没那么全,范长才得自己一家一家的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