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夏子章情绪很是激动,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顾着不停的谩骂。
范长才不慌不忙的把手中香囊往他面前递了递,笑道:“若我是一派胡言,那阁下要如何解释这个?”
他手中的香囊,上面绣着各种各样的吉祥图案,绣工缜密,纹路娟秀,明显是出自范长才家中女人之手。
但此时此刻,夏子章相当厌恶这个香囊。
因为根据他脑中的知识理论,好像还真不好解释这个现象。
华夏一直以来的是知识体系都是务实的,甚至都有些过于的务实了。
对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知识,素来都懒的去深入的研究与解释。
引力,或者说重力这种东西,只在一些小众群体当中有过研究和论证。
真正的主流,压根就懒得去理会这种东西,统统都被归拢到了阴阳学说当中。
学界盛行的,仍然是将“德行”“君子”之类教导人的理论视为正统。
其他的一切知识,包括了物理学和数学等科学知识,虽然千百年来从未缺少过人去研究,但始终都被压制在了一个小圈子里,成了一小群人的个人偏好,根本上不了台面。
后世人以后世的眼光去看待古人,从一些古籍当中翻出了些科学理论,便满心欢喜的将其当做了当时知识界普遍常识,这是绝对错误的。
这些科学理论,从来都没有被主流接纳过。
这种对于学了之后,对于科举考试没有半点用处的知识,即没有人去教,更没有人去学。
它们只是静静的躺在了某一个角落里,在一些机缘巧合之下传承了下来,直到被后人发现。
夏子章作为一个在正统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人,虽是学的天象地理,但他的思维方式仍未脱离禁锢。
而且年纪一大,思维有些迟钝,缺少应对变故的机智,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范长才见他憋了半天一个屁都没放出来,便也不难为他。
又问道:“既然你解释不出来,不如你解释解释太阳东升西落是个什么原理?”
一听这个,夏子章阴沉到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稍稍缓和了些。
这个他还真能解释。
摸着胡子笑道:“天体于阳,故圆以动,地体于阴,故平以静。”
此言出自东汉时期张衡的《灵宪》一书。
范长才明显也看过《灵宪》,他摇头叹道:“西鄂伯虽是旷世之才,《灵宪》之中有诸多观点确有其理,然终究受制于时代,诸多阐述仍旧过于笼统含糊。”
言罢,他不等夏子章反驳,便又问道:“假如就如你所言,天体为阳,地体为阴,那你又如何解释,为何圆以动,平以静呢?”
“它们之间是如何运行的?”
“它们之间作用的力是什么?”
“这种力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产生的?”
连珠炮一般的发问,夏子章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还是那句话,这东西他不是主流,没人教过,也没人解释过。
他胸中怒意大盛,朝着范长才吼道:“既然你说大地围绕太阳旋转,你的依据从何而来?”
范长才笑念道:“地恒动而人不知,譬如闭舟而行不觉舟之运也。”
“我等立于大地之上,如何能知晓大地运转?”
“而今你问我依据从何而来,便是我亲眼所见。”
说着,他转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椅子下面放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包裹中掏出了个圆筒状物体。
这东西一露面,贾瓒便笑了。
这是个望远镜,但不是他送给范长才的那个望远镜。
跟他送的相比,这个要更粗长的多。
很明显,这是范长才自己制作出来的。
太原的玻璃厂现在也不止是生产玻璃工艺品,也制作出了大量用来装饰的玻璃,现在也只供给宫廷及权贵之家使用。
想必范长才是花了大价钱,买了不少玻璃自己打磨组装,这才做出了这个全新的望远镜。
只见他举起望远镜,朝着夏子章道:“此乃我改良制作而出的千里镜,我便是用此看到了月亮,也看到了太白星。”
“太白星有阴晴圆缺之变化,一如月亮一般,我据此实验计算,这才真正知晓了世间真理。”
“白日黑夜、乃大地自转,一面朝阳乃白日,一面背阳为黑夜。”
“这一亮一暗之间便是一个昼夜,为十二个时辰一循环。”
贾瓒听了这套理论,失笑着摇头。
还是研究的不到位,并没有察觉到地球在公转的同时也在自转。
不过没关系,等范长才继续往下研究,便能察觉到问题,进而寻求去解决问题。
只要开了个头,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
这套理论听起来是何等的直观,台下哪怕是没读过书的百姓听了,也是连连点头。
只是夏子章着实不知该如何辩驳。
他未想过范长才竟是这样一般理论。
本以为今日他能靠着丰富的阴阳学说,以及前人总结而出的一系列理论,来好好教训一番这个年轻人。
谁知范长才完全脱离了前人,自创出来了这么一套奇奇怪怪的理论。
而且诡异的是,这套理论是如此的直观且自洽,比起什么阴阳之类玄之又玄的理论要简单太多了。
简单到只要让人一听,就能立即在脑子里想象出那个画面的程度。
见他又住口无言,范长才又是一叹,很是失望道:“夏大人,下官其实相当敬重于你。”
“你身为钦天监监正,主管推理节气、季节变化,于算术一道可谓登峰造极。”
夏子章心中有些委屈的暗骂:原来你也知道我们钦天监是干什么的。
范长才继续道:“可你空有宝山,却不知利用,整日去研究那些阴阴阳阳、占卜风水之上。”
“关键是若你能占卜对了还成,自我朝创立以来,你们钦天监在哪件事上预测对了?净会在事后跳出来放马后炮。”
“思维僵化迂腐至此,以至于令大好学问蒙尘,下官实在痛心不已。”
他一甩袖子,也不再理会夏子章,转身面朝台下百姓,愤声疾呼道:“月亮之上乃荒凉之地,此乃我亲眼所见。”
“大地是个巨球,围绕太阳旋转。”
“这其中涉及诸多实验、计算,诸位且恕在下现在不能一一演示、讲述。”
“他日待在下将一切整体成册,再刊印而出,诸位便可一目了然。”
“诸位且知,这才是天地至理,所谓天上白玉京,皆是空谈,他日成书之后,便可真相大白。”
阳台之上,忠顺王抱着小郡主,砸吧砸吧嘴,有些不过瘾的道:“这夏子章也着实废柴了些,竟是连这般问题都答不出来。”
“哦?那六叔不如说说看”,贾瓒笑问道。
忠顺王面上一滞,垂首想了下,面色越想越是尴尬。
以往的那些理论,实在太过于深奥晦涩,哪怕他看过一些,也能够理解,可真让他说出口,他又说不出来。
其中很多的东西,动不动便要往天地伟力、道、理、气、阴阳,甚至君子行为上面去扯。
这些随便挑出来一个,都要经过一番长篇大论才能说清楚的。
而且越是往下说,就越是要往神秘侧的方向去靠,听起来远远没有范长才的理论来的靠谱和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