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宣!”
“宣!”
甘泉宫中,内侍通传,余音袅袅,不住回响!
方少君默默踏入宫宇,宫宇其间广大旷阔,一根根蟠龙玉柱,上画真龙神形,下朔天子威仪。
他入目之处,一重重云台雕画,浮动淡红云气,淡红云气翻翻滚滚,一尊尊高冠博古的身影,高坐云台之间。云台数十、上百之数,星罗棋布,拱卫重重龙台。
珠玉环佩,交响泉鸣,龙台重重,人影栋栋!
龙台至高,一尊帝王,周匝纯红云气,盘恒絮绕,似如旭日东升,光照大千之象。
“方氏六世孙,谒见太祖、太宗!”
此时此刻,方少君心神,骤然平稳下来,似如一潭死水,古波不惊,波澜不起。
固然,方少君一路而来,见到的、听到的,一件件奇闻异事。是他这一生,数十载春秋中,想都想不到的。
但是,随着一路上惊愕愈多,方少君的心态,也跟着愈发的炽烈。
方少君愈发认定,这就是他,等待向往已久的大机会啊!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太祖太宗费了如此心思,设了一场帝宴,其个中含着的际遇。当真让方少君,想一想都胆颤心惊三分。
“这等……这等际遇,若因无知错过,老子岂不抱憾终生耶?”
多年混迹市井之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就让方少君,养就了一股混不吝的性子。既然认定目标,方少君就会直指着目标而进。
荀少彧看着踏入甘泉宫,俯首叩拜的六世孙,眉心不由一跳。
“有意思……”
荀少彧看着方少君,入宫之后的一系列神情变化,嘴角若有若无的露出笑意。
只是周匝纯红云气,蜉蝣漫漫,在荀少彧身畔,凝聚盘恒不散,遮挡了荀少彧的神情变化,让宫中诸代帝王,一众鬼神,无从看得这一丝笑意。
方少君姿态得体,虽出身与市井之间,礼仪之上有所疏漏。但其举止有度,神态不曲不折,让人凭生了几分好感。
“赐座!”
荀少彧淡淡开口,仪态威严庄重,俯瞰天地众生。
这等威势,让一众云台,仿若众星拱月一般,一一群应景从。
方少君一撩布袍,伏身叩拜,神情恭谨:“世孙,叩谢太祖隆恩!”
方少君由一宫侍带着,从一处云台坐下。
他稍稍看了一眼身旁,几位正襟危坐的宗室,微微抬了抬手,微作示意。
一路之上,虽然上官睿口风甚严,但所谓帝宴的情形,也并非告不得人。再有方少君自身价值,值得上官睿靠拢一二。
所以,帝宴大致情况,方少君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只是,无论是方少君,还是在邀的宗亲们,都是不会知道这一帝宴的真实用意。
这等机密要事,也就只有大越历代帝王,乃至一众上位鬼神,有这资格探寻一二。
荀少彧环视宫内,开口道:“既然,人都已经齐了,这就上宴吧……”
“上宴!”
“上宴!”
“上宴!”
由一名名内侍通传,一会儿,就有一位位宫女摇拽身姿,端着一碟碟海味山珍,佳肴珍羞,一一鱼跃而来。
宫女们神态端庄,玉容微肃,眉心上点缀着一朵朵梅花印,更添三分冷艳婀娜。
方少君看着案几上,一道道珍羞,不由食指大动。
这些珍羞佳肴,每一道都是选择自名厨经手。从摆盘、刀工、选料,都是做到了极致,颇有一些技近乎道的意味。
而方少君自幼囹囵,所谓皇子皇孙的尊荣,是一丝一毫也未曾享受过的。
面对如此豪奢,若非方少君心智坚韧,勉强维持着不失仪态,此刻都该手足无措了。
觥筹交错之际,群臣文武的心思,大半都放在十一位宗室子身上。
细微观察着宗室子们的一举一动,心底也都暗自揣摩着太祖心思。
昔年太祖,以荆棘示训诸子,其中唯有太宗,性情果断刚直,真正得太祖认可,从而由一介庶出,列为储君,登临九五帝位。
在坐不少上位鬼神,俱是当时那一场波云诡谲的,朝政大局中的一员。正是因为有过经历,所以上位鬼神们,也都心怀戚戚的,看着懵懂不知的宗室子们。
酒意正酐之时,荀少彧徐徐开口,道:“在坐诸位,都是咱大越宗室,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乎!”
宗室子们纷纷起身,躬身施礼,道:“太祖谬赞,世孙诚惶诚恐!”
荀少彧轻笑一声,道:“年轻人么,就该朝气蓬勃的,勿要一副老气横秋,一副暮暮沉沉之态。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姿态。”
一众宗室子,垂首受教,道:“喏!”
“你们都是宗室子,或为一方藩王,或为一地王侯。于朝政大事,想必都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
“朕很想听一听……”
语言虽然温和,但语气却不容一丝忤逆。
荀少彧目光犹如实质,扫过一位位宗室子。
只见,宗室子们神情不一,有的面带畏缩,有的跃跃欲试。面带畏缩者,自是于荀少彧心中,一笔划过,便不去在意了。
为人君者,若一味龟缩处世,不过害人害己。更何况,如今朝局势若危卵,一朝不慎,就是大越百载江山,顷刻尽覆的后果。
而性情温吞内秀者,守成有余下,进取不足,稍有不慎,就是舟毁人亡,国破族灭之局。
众宗室子中,曲阳王世子方盛,面带昂然,率先越众而出,口出惊人,道:“太祖太宗在上,此值危急存亡,上有朝政乱局,权相专横,中有群臣结党,官宦沟连,下有天灾连绵,人祸横出。”
“方氏危矣!社稷危矣!”
此言一出,刹那之间,殿中肃然无声。
一些宗室子面上冷汗浮现,腿肚小幅度的打着摆子,眼神游移不定。
“嗯……”
荀少彧不清不淡,撇了众人表现,道:“朕的大越,当真风雨飘摇,危机四伏么?”
方盛沉声,道:“太祖容禀,霍相跋扈一时,天子权威二废二立,已然不剩分毫,徒留大义名分,而不能威慑诸臣。”
“此局之乱,唯霍相一人!当施雷霆手段,贬黜霍相一党,稳定朝纲,正严法纪。”
“嗯……”固然听着十分振奋,但荀少彧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未有多少在意。
人云亦云,书生意气之见!
世人皆知,霍温权势之大,俨然堪称一手遮天。
天下一十三州,芸芸亿兆之民。可不知方氏,却决然不能不知霍氏权威。
方、霍两家勉强维持的平衡,已经到了极为危险的边缘,只差一次微不足道的冲突,就会让霍温悍然撕下忠臣面皮,彻底颠覆朝纲大政。
若想要硬刚蛮干,霍温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碎方氏百载大义。两者势力相差悬殊,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登时,弘农王世子方庚,断然怒斥道:“莽夫误国……”
方庚起身,伏身叩首,道:“当今之势,霍温主政,虽其权势煊赫,盖压吾方氏皇权。但观霍温所做所为,仍不失一代名臣之表。”
“其数十载间,北击色目,南扫诸獠,吾大越国势,不衰而盛,由霍温而始。”
“如此名臣,妄自戮之,世人如何看吾方氏,如何看着满朝朱紫!”
荀少彧闻言,缓缓颔首,神情缓和,手中青玉铜爵,龙气精华翻腾,犹似赤龙巡视九霄。
这霍温之辈,既有废立天子之行,其桀骜性嚣可见一般。
倘若行险一击,成则成矣,一朝事败,可就是朝局倾覆之局。
“世孙以为,应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念。当能收霍温之心,以驭霍温之才。”
纵然说得有些隐晦,有些放任自由之意。但以方庚之言,未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
“嗯……”
荀少彧微微点头,这就是宗室的两种态度,一种似鸵鸟一般,不理不睬;一种就似博浪一击,势如奔雷。
两种态度,谁也说不上好坏。毕竟古今成事者,都是有史为鉴的。
这时,方少君蓦然出席,道:“世孙幼时微末,不懂太祖与诸位宗亲,所言所论为何。”
“但,宰辅霍温者,千古忠贞之臣,士大夫之楷模表率也。江山社稷,有此名臣,当为吾方氏福泽。”
这,更是将霍温,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荀少彧蹙眉,道:“可是霍温之势,太过霸道……”
“霍温者,历经宦海三十载,五朝元老,功勋重臣,名望显赫于天下,党羽遍布于四海。”
“其德,仕林所盼!其望,黔首景从!”
荀少彧诧异的,望着方少君,久久不语。
这是自方庚言论,更进一步的总述。
如今大越社稷,正是最为脆弱不堪之时,就如海畔沙堡,一个浪头、一点海水,就能崩塌大半。
如方盛一般,施展霹雳手段,雷霆一击,纵然能铲除权臣,却势必引得人心惶惶,引发更大一场动乱。
霍温不是鳌拜,大越也不会是大清!
两者根本不可比较,鳌拜只不过掌权十数载,羽翼虽丰,却不及爱新觉罗的皇权深入骨髓。而霍温可是真正的,盘踞相位三十余载。
陡然,荀少彧抚掌,道:“……来啊,呈上胙肉!”
事不过三,这三种言论,不乏刚烈,亦不乏怀柔。虽于荀少彧而言,只是勉为尚可而已。但能有着这些见识,也不失为一良才。
其他宗室子弟,只能面面相觑,纷纷落座。
“胙肉?”
看着眼前肥腻腥臊的肥油肉,不少人都面露苦色。
这一种胙肉,都是挑选最肥腻的肥肉,不添丝毫佐料,只是用清水干煮,其中腥臊十足,极其难以下咽。就是寻常人家,都只是作为祭祀之用,不会去轻易食用的。
荀少彧状若无意般,轻声笑道:“这一道胙肉,就作为此宴,最后一道佳肴吧……”
荀少彧话音刚落,方少君一把拾起筷箸,毫不犹豫的夹起胙肉,一并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着,吃得甚至香甜。
方盛、方庚二人,看着吃得嘴角冒油的方少君,面露着苦色,艰难夹起一块胙肉,送入嘴中,缓慢的咀嚼着。
宗室子弟们,自小锦衣玉食,如何能咽得下这般粗劣的食物。
只是宫宴自有规矩,最后一道菜肴,作为压轴之品,地位非同一般,是必须要品尝的。
荀少彧微微尝了尝胙肉,品了品其中腥臊,随即无言的笑了笑。
这一道胙肉,即是荀少彧最后一道考验。
想要与霍温这般权臣周旋,没有一定的心机,是不可能的。但有时,百般的心机城府,也不及一点‘真诚’实意。
能明垂千古的帝王,必然都会是最佳演员。
编织一个弥天大谎,让世界都随之翩翩起舞,这才是为帝为皇者的最高成就。
演技不行,是托付不得大任的!
荀少彧玩味的,看着方少君大口大口,吃得香甜无比,让他自己都不禁尝了尝盘中的胙肉,这就很考验演技了。
固然方少君自幼混迹市井,但还不至于一顿胙肉,就能让他吃得如此‘不知滋味’。
看着大有嫌弃之意的一众宗室子弟,荀少彧冷冷一笑。
嘴上说得再如何慷慨激昂,也不如行动上,来得有说服力。
“赐,世孙少君,一爵甘泉沉酿,润一润喉!”
荀少彧倏然开口,几如石破天惊一般,让在坐上位鬼神们,身躯一颤。
几尊龙台帝王,目光随即复杂的,注视着云台中,那个衣襟尚且沾着油渍的六世孙。
“喏!!”
内侍小心翼翼的,捧着青玉铜爵,丝丝赤气,自铜爵杯口浮动。
其他人不知,那一铜爵中,到底盛放着什么。
但在坐的高位鬼神们,乃至于龙台诸帝们,焉能不知其中盛放着的,到底有多么的珍贵。
那是龙庭气运,那是龙脉气数!任意一尊鬼神得之,都有机会证就高位鬼神。甚至成为地君之下,最为顶尖的一众鬼神之一。
方少君迎着众多,或是诧异,或是羡嫉的目光,徐徐接过铜爵。
蓦然,手腕微微一沉,龙脉精华之气,江山社稷之重。方少君面不改色,稳稳的托着铜爵,道:“世孙少君,叩谢太祖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