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朱一直没有说话。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刹那。
阿泽屏息等待着,就像等待着判刑的罪人一样。
然而,江朱并没有理会他,阿泽以为自己等不到她时,耳旁传来轻不可闻的喟叹。
“傻子。”
一只温柔的手穿过浓郁黑雾,精准的落在他脸上。
感受到少女温润的指尖,阿泽身体微僵,转头就听见少女略带无奈的声音,“我以为你还要再装一段时间呢。”
阿泽猛然睁开眼睛,正对上她含笑的眼睛,声音喑哑道,“你……知道。”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都有那么笨吗?”江朱反问他,眼睛依然是笑的,并没有厌恶和失望,反而带着微醺的暖意。
阿泽顿时脸红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都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你以周年的身份来接近我?”
“嗯……”阿泽低下头,“我当时不应该那样的。”
当然生气,江朱心说,他一边跟在她身边吓她,晚上又用周年的身份安慰他,简直就是心机boy。
“我如果生气你要怎么办?”她好整以暇的看着阿泽。
阿泽身上的黑雾一散,也顾不上伪装,直接在江朱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十六七岁的男生,本就处在正好的年华,阿泽更是其中佼佼,面色虽苍白,眼神却极为清亮深邃,半点也没有鬼怪的灰暗,五官也不阴柔,反而带着丝丝隽意,犹如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翩翩美少年。
明珠看到他的瞬间,就觉得学校里那些嘴碎的太坏了,多好看的男生啊,非得说成是神经病,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夏珠,你别怕我……”阿泽似乎怕自己吓到江朱,急忙又用黑雾笼罩住自己的脸,却被江朱抓住了手,“我都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你还躲什么躲?”
阿泽停下动作,无措的看着她,“很丑吗?”
“不丑,”江朱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目,“很好看,跟我想象的一样好看。”
阿泽的脸“轰”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阿泽是你,周年也是你,至少在身份上你没有骗我,”江朱说,“和我聊天的是周年,陪在我身边的是阿泽,他们都是你,我不害怕你,你不是说过,你伤害谁,都不会伤害我吗?”
他傻傻的看着江朱,被她的温柔刺痛。
没人知道他从小到大过得是什么日子。
从小,他就走丢了,后来虽然回到了父母身边,却和父母的关系极为生疏,虽然双方都有心修补却再也回不到最初。
后来,便养成了极为孤僻的性子,任谁见了,都要说他太过阴沉,将来不可能有出息。
进入学校后,同学的排挤和嘲笑,更让他越来越抵触人群。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活着,每天都宛若行尸走肉。
好像哪天死去,也是悄无声息的事。
注意到江朱,是在一个下雨天。
之前,他知道班里有个叫“夏珠”的女生,却对她没有一点印象,对他来说,夏珠更像个陌生人,等高中毕业,他连她叫什么或许都想不起来。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借给他一把伞。
伞只能带他走过一片雨幕,但心里的变化却是谁也不知道。
伞啊。
阿泽当时心想,他淋过那么多回雨,都已经习惯了冰冷的感觉,他明明是不需要伞的,因为雨总会停,偶尔淋雨也不会生病。
可是那个人,就是把伞递给了他。
此前,从来没有人给他伞。
他鬼使神差的接了过去,抬眼对上她含笑的眼睛,他怔在原地,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打着伞消失在视线里。
阿泽看了那把伞许久许久,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她的眼睛,还有她笑起来时的明媚。
他撑开伞走进雨里,终于知道,原来不淋雨是这样的感觉,怪不得有那么多的人喜欢打伞。
他打着伞漫步走回家,书包和外衣干干净净,他合上伞,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江朱的模样,心想,周一上课的时候,就把伞还给她,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她说说话,向她说声谢谢,然后跟她一起撑伞回家。
然而,他没有等到周一。
父亲这些年一直觉得亏欠他,打算周六带着他和母亲到邻市旅游,早晨出发时,明明艳阳高照,他却条件反射的带了那把伞。
车行驶到半山腰时,外面突然变天了,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他暗自庆幸,幸好带伞了。
然而,下一刻,他和父母就被泥沙和山石淹没,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随后陷入了永久的黑夜。
当他醒来时,睁眼便是自己和父母泡涨臃肿的身体,他们都死了。
死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里。
父母很快就跟着无常去投胎,按理说,他也应该同去,不知为什么他拒绝了,他心里还有执念,想去看看江朱,谢谢她的伞,然后他再去投胎。
可惜,他猜中了开口,却没有猜中结尾。
他看到了江朱,她比那天更美了,就像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活成了他最喜欢的模样。
无数男孩偷偷给她送礼物,东西塞满了桌肚子,看起来非常壮观。
他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觉得那些人碍眼,想要他们全部都倒霉。
玫瑰和巧克力算什么?他会送她更好的。
他送了一束狗尾巴花给她。
这是他儿时最喜欢的植物,无数次他都感觉自己就是狗尾巴花,长在无人问津的路边,寂寞的生长,孤独的盛开,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引起注意。
但他想要她的目光,长久的,永远的注视着自己。
就在短短的一瞬,他想把自己送给她。
实际上,他也那么做了。
他知道这个选择很冒险,也许他将来都不能投胎,但人生从来就是一场冒险,如果不试一试,你永远不会知道故事的结局。
索性,他的结局,是他想象中最美好的。
他抬手抱住了江朱,嘴角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