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脚下停住,江朱和小太子走路上山,山里野桃树众多,开出的花也极为散漫漂亮,不似家华那般温宁柔美,透着股红艳的野性。
两人一边走,一边赏花,累了就找地方坐下来吃东西,倒也惬意。
小太子对看花似乎没多大性质,目光大多时候落在江朱身上,时不时同她说说话。
两人共同语言不多,小太子从不和江朱说书院里的事,江朱同他说铺子里的情况好似也不合适。
通常只说两句话便无言,颇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等皇后的母族来找小太子,江朱的任务差不多就完成了。
不用她跟着,小太子也会剥夺男女主光环。
她或许会到上京看一看,又或许会在这儿再住些时间。
下午两人终于回到了半山腰的屋里,山里的房子越发旧,透着股湿漉漉的尘气,闻得人头晕。
江朱快步把屋子收拾出来,今夜打算在这儿住。
小太子推开屋门,看着里面一成不变的摆设,去屋后摘了几支桃花递给江朱。
江朱找了个泥罐,把桃花放进去,送到了他书桌上。
傍晚,江朱没做饭,两人吃了点糕点就入睡了。
夜里,外面忽然狂风大作,下起淅沥沥的雨来。
许是春雨,雨水不大,打乱了开的正好的桃花。
小太子躺在床上,蓦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雨夜。
那也是他发现江朱是夺舍者的夜晚。
当时他只顾着怀疑江朱对自己抱有恶意,却从未想过她或许是知道自己怕下雨,刻意过来照顾他。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带着让人厌恶的可笑。
小太子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并不害怕,却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
不知在担心什么,让他感到莫名心悸。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偷出来的昏黄烛光,心里越发慌乱。
年岁小的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同江朱之间的距离,现在长大了,他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和江朱的关系看似亲密,却始终带着永远也靠近不了的疏离。
他走不进她的心里,就算她把他当主子,照顾他仿佛是她天生就会的事情。
他们之间也陌生到让他无力。
更何况,她不是真正的下人,只因怜悯留在他身边。
除却这层关系,他们还剩下什么?
将来他弱冠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不会再留在他身边……
而他呢,小太子勾起嘴角,眼底流露出一丝浓烈的自厌,一边享受着她的示好,又从不曾给予回报,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作呕。
他抠住窗前的朽木,指尖被木屑扎破,淡淡的腥气让他红了眼睛。
莫名的颓然让他浑身愤怒,只想把眼前的一切打碎,毁灭。
这样,他就不用去想那些可望不可即的事。
他蹲在地上,听着外面的雨声,陷入无边黑夜里。
总有一天的,这一切都会发生。
翌日,江朱才发现小太子的手受伤了,拿了纱布过去给他包扎。
小太子躲开她的动作。
“别碰我。”
江朱一脸木然,不知自己怎么惹到他了。
“殿下,您的手受伤了。”她不得不出声提醒。
“别叫我殿下!”小太子一把打开她的手,眼睛赤红如血,死死盯着她,“我不是殿下!不是!”从来就不是!
突如其来的怒火让江朱不知所措,她缓缓走近他,“您……怎么了?”
昨天明明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发疯了……
小太子站起身,从她身边经过,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
江朱急忙收拾包裹跟上去,小太子铁了心要甩开她,几步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下过雨的山路极为泥泞,没走几步,江朱就差点滑倒。
她站在原地,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只觉得今天的事荒谬至极。
她自问没什么惹到了那小祖宗,凭什么今日来受他的怒气?
她暗自握紧拳头,心里也感到无力。
六年了,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可这小太子始终不冷不热,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不曾动容,好似除了他在乎的太子之位,他的心里就容不下别的了。
江朱数次想要和他好好说话,每次把话头抛出去,他不是沉默就是装死,从不曾好好说过一回。
两人除了交流平日里那两个干巴巴的问题,关系甚至还比不上他小时候。
至少,他小的时候,还会有极强的愿望,比如想吃肉,想要写字练武。
现在,他一切都有了。
也一切,都没有了。
江朱知道自己不应该要求他,哪有下人要求主子的,小太子愿意跟她说话已经是破例了。
但人心终归不受控制,捂一块石头久了,也是会累的。
索性,再有两年小太子就会被接走,她也不用再继续同他置气。
江朱小心翼翼的下山,小太子不在村里,像是提前回去了。
江朱去租了辆牛车,打算自己回去。
村里人都记得她,见到她都热情的围上来,询问她的境况。
江朱一扫方才的不快,笑着同他们说话。
“江丫头也快十七了吧,”梁婆婆兴致勃勃的问道,“可曾定亲了?”
江朱:“……”又来。
自这具身体十五岁之后,就有不少人来询问她有没有定亲,想帮她找个好人家。
其中兴致最好的当属这位梁婆婆,她有个远房侄孙,就在镇上帮工,想把江朱和那侄孙凑在一起。
江朱拒绝了一次,她还不死心,时不时就在江朱面前说那人的好话,可把江朱给烦的。
果断拒绝了好几回,没想到梁婆婆到现在都还没死心。
“幼弟还未科考,”她笑眯眯道,“此事怕要往后挪挪。”
“你那弟弟今年都十三了,”梁婆婆道,“在书院名声甚好,考中只是年岁的问题。”这也是梁婆婆极力想和江朱攀亲的原因。
小太子的聪明在寒山书院早就出名,她的孙子虽然也聪明,不过还是差了些,以后要是有江朱姐弟帮衬着,那自然是极美的。
更何况,江朱在镇上还有份家业,她那侄孙若是娶了江朱,也不用同别人帮工了,给自家做活多好。
奈何,这江丫头心眼尖,自始至终都没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