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日，这是消息中严谢大军准备向其他城镇推进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陈易就登上城墙。
一边给地方大军扔了几条鱼下来，一边懒散地问。
“早上吃了吗？没吃的话吃点吧，毕竟马上要赶路了不是？”
说完就又回去了，留下姜军和西越军大眼瞪小眼。
本来就已经困了大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几乎什么都没做，人本来就变得松懈下来。
焦虑不安的情绪已经传遍了整个军营，再加上之前数次攻城失败，主帅之一还重伤。
此刻陈易扔下的几尾鱼成了压倒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军心大乱，就算在靖嘉关中都能听见外面军营里的嘈杂声。
如此，往后几日陈易日日去扔鱼，大有种城内鱼米遍地、完全不缺粮食的豪气。
这种行为让严谢大军都开始动乱起来，军队变得松散，甚至往后撤退了不少。
这让陈易不能再去扔鱼了，因为对面已经撤到看不见的地步了。
“他们开始乱起来了。”李弘景听说这个消息很高兴。
“如果我对朱振判断的没错的话，他肯定会大为恼火，就算拼着一口气也会真的向其他城镇出发了。”
“他们开始动身的那刻，就是我们偷袭的好时机。”
从一开始梁军就没打算上正面战场，毕竟两方的兵力确实有些太过悬殊。
靖嘉关虽说有三万兵力，可这是满打满算连城中百姓都一起加上了。
就算靖嘉关中百姓常年在边疆耳濡目染也算半个兵，但燕昀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百姓真的上战场的。
如此一来，靖嘉关真正能算得上是兵的也就两万七千二百余人。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负责农耕相关的非专业士兵，靖嘉关的全面作战能力还要再打一个折。
天知道李弘景在真的摸清楚靖嘉关的军事实力后是何种心情，她有种“以上部队纯属参考，请以实物为准”的感觉。
有那么一刻，她真想冲到皇陵把李明羽的坟挖了。
这个不务正业的狗皇帝！军队都混乱成什么样子了就不能管管吗？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吃不死你！
要是以后梁国亡了，李弘景是一定要给自己写一句“梁亡，实亡于炀帝”！
“此次作战非同小可。”
在商讨关于谁带队突袭这点上，燕昀霁拒绝了所有人的自荐，目光坚定地说。
“从资历来说，我在靖嘉关的时间仅比赵渠少；
从作战方面来说，我与朱振战争相见六十二次有余，胜五十一场；
从官职来说，我是边疆总督。”
他环视四周，“不论如何，我都是最好的人选。”
“但是这非常危险。”
赵渠抿唇，看上去非常不想面对这个话题。
“先不说严谢大军是否会真的调转方向，就说他们真的前往其他城镇，也很容易在路上相遇。一旦遭遇，将会是一场死战！”
营帐里气氛肃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担忧，其他几人更是不断劝到。
“还是让我去吧。”陈易皱着眉头。
“我就直说了，就算我死了，军心也能稳定，而且肯定能削掉对面一层皮，到时候肯定好打了！”
“我出京城的时候，我爹说不拿个战功回去就要打断我的腿。”
李耀卿抱着肩膀，笑容轻佻。
“看在咱们是发小的份上，大将军，这个机会不如让给我？不然小爷就算回去了，估计也是断手断脚的呢。
“你们这俩朱振都输过的玩意儿退一边去！”卢元恭不乐意了。
“就你们两头烂蒜，我真怕你们出门就能摔下马！”
几人在那里为谁带队几乎要打起来，此情此景，李弘景的眼圈有些发红。
她深深呼吸强压下想落泪的冲动，在这个时候她不经意间瞥到段承简。
作为边防使，段承简很少上战场。
这次的突袭本来也没他的事，此刻他眼角泛泪，一副强忍情绪的模样，这让李弘景有些困惑了。
——虽然此行很危险，大家说得也像是生离死别一样，但就算真的遇上遭遇战，以在场几位将军的身手至少也能保全性命。
用得着如此难过吗？
李弘景还是第一次见到段承简如此情绪外泄的时候，之前哪怕发火她都能感觉得出段承简在控制情绪，唯独这一次……
“够了！”
燕昀霁一拍桌子，营内顿时安静下来。
“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燕昀霁刷地一下站起来，此刻他只身着一件素色单衣，但通身气质却带着强烈的锋芒。
光是看着他，好似就能听见战场上锣鼓震天的喧嚣、和金戈铁马的冷冷声响。
见将军心意已决，众人也不再劝解，全部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唯愿奉武运之方昌，睹休风之未淑。”
李弘景对着燕昀霁行礼，“祝将军旗开得胜！”
“祝将军旗开得胜！”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营帐外突然一齐传来震天的呐喊，士气如虹，漫山遍野好似都回荡着声响。
在这么一个热血沸腾的时刻，李弘景的脑子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幸好此处不在城墙附近，且严谢大军已经开始往后撤，不然喊这么大声对面要听见了啊！
当天夜里燕昀霁就带着两千精兵趁着夜色出行，夜晚的山路漆黑，很快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燕昀霁离开后，今夜靖嘉关内几乎无人能入睡。
李弘景翻来覆去许久后还是起身，开始在营地里晃悠起来。
她住的位置很偏，这是她特意向燕昀霁要来的住处。
毕竟她身为女子，要是住在人太多的地方很容易出现纰漏。
之前一入夜她就早早入睡，还从未半夜徘徊。
以至于今夜她在周遭闲逛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确实是很偏，一路上都没看到几个人。
“哗啦啦——”
就在她往大坝方向走去的时候，突然听得有鸟振翅的声响。
她抬头，就看到一只隼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天际，扎进靛色夜幕。
她停下脚步，久久凝视着隼消失的方向。
隼体形小且飞得快，再加上不易被捕食，一只都是最受欢迎的送来送信的鸟类之一。
如今有只隼在这个时候出现……
李弘景心下一惊，她立刻向着军营前方跑去。
燕昀霁有危险！
★
夜幕中，军队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不断前行着。
燕昀霁观察着道路上的痕迹，严谢大军后撤了数里，道路上能看到很多杂乱的痕迹。
他回忆着之前那些溃败军队的痕迹，敏锐地察觉到不同。
但严谢大军本也不是溃败而逃，有些不同倒也正常。
“将军，前面就是山谷入口了。”
探子回来禀报，他点了点头，继续观察着四周。
此行他们的目的便是从山谷绕到严谢大军后方，趁着主力不在的情况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两方兵力悬殊，想要取胜只能靠不断偷袭才行……
“哒哒哒……”
马蹄敲在地面发出声响，白日细微的声响此刻在山谷里回荡着，变得震耳欲聋。
四周只能听见风的声音，带动草木窸窸窣窣着。
燕昀霁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他抬起手做了暂停的手势，他一言不发，在环顾四周后，当机立断。
“撤退！”
但已经晚了，两边山谷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声响。
无数落石从山顶滑坡，顷刻间就冲得梁军人仰马翻。
“轰隆隆——”
“砰砰砰砰！”
巨大的落石声响震耳欲聋，哪怕燕昀霁反应如此之快部队已经有所折损。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撤出山谷，但身后也传来了大片火光。
顷刻间，山崖上、前方后方全部都被包围，漫山遍野像是都被点燃，浓烈的血腥味在前方弥漫开来。
躲闪不急的马匹和士兵就这样被天降落石砸中，成为了这兵家必争之地永恒的一部分。
“哈哈哈哈！你燕昀霁也有今天啊！”
伴随着得意的大笑，还缠着绷带的朱振得意地出现在燕昀霁的面前。
穆君买则是颇为嫌弃地往旁边站了站，看上去并不想和他并肩一排。
“竟然有胆子来突袭，不愧是七国第一战神。”
朱振摸了摸胡须，不过很快又大笑起来。
“可惜你这个战神，今天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前有落石堵路，后有严谢大军两名主帅围堵……
燕昀霁心沉了下去。
有内鬼！
几乎是在察觉到不对的那刻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绕后突袭的路线不止一条。
如果对面要判断的话，最快和方便的应该是从靖嘉关后方大坝绕过去，但朱振却带着所有人守在山谷上。
肯定有人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而更让燕昀霁心凉的是，除了他带出来的这支军队外，就只有参与谋会的几人知道这个消息。
军队里的人一旦出发就算传消息对面也来不及进行如此周密的部署，如此一来，传出消息的那个人就只可能是谋会上的六人之一。
不论是谁，都是数十年以上的战友。
他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潜伏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年，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了他狠狠一刀！
“不过我挺好奇的，你是怎么知道有埋伏？”
朱振好奇地打量着他，“本来计划是你们走到山谷正中央再动手的，结果你刚进来就跑了。”
燕昀霁真的开始怀疑朱振这个将军是怎么来的了。
进山谷只能听见风声，连虫鸣鸟叫都没有。
现在可是五月，如果什么声音都没有，那周围肯定都是人。
“你靠近点我就告诉你。”
他笑了笑，在朱振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突然一踢身下马，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朱振冲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跟在他身后的军队也动了，所有士兵齐齐掏出兵器冲进严谢大军。
突如其来的猛攻让两人措手不及，如此数倍兵力之下朱振怎么也没想到燕昀霁还有冲锋的勇气。
见到燕昀霁直冲而来，他惊得不住往后躲，整个军队顿时乱成一片。
后方的士兵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顷刻间整个山谷乱得和晋西北一样。
“给我抓住燕昀霁！别让他跑了！”
瞬间后退到人堆里的朱振大喊，穆君买真想趁机把他推到马蹄下。
翻了个白眼，穆君买跨上马直追燕昀霁去了。
燕昀霁的方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那不如就此一博，直接冲散他们的队伍。
很多队伍基本上都做到跟着将军一起走都算是军纪严格，再加上军队人数众多、以及并不关乎国家兴亡无法让士兵进行输死拼搏等原因，拼命阻拦燕昀霁他们的人并不多。
眼看燕昀霁都冲到后方了，穆君买举起火把，高声道。
“抓住一个梁军，赏钱百两！”
此话一出整个军队士气大涨，几乎是片刻就有不少梁军被俘。
穆君买慢悠悠地看着站在前方的燕昀霁，再次开口。
“燕大将军，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这些梁军。”
被抓住的梁军顿时红了眼，一个个冲着燕昀霁拼命叫喊。
“别听他的！将军！你快点走！”
“我们死了不要紧，但是将军你……”
梁军的话还未说完，穆君买已经手起刀落将那名梁军的头砍下，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穆君买半身。
“燕大将军该不会是想拖时间吧？”穆君买将刀锋按在尸体上细细擦着。
他虽然对燕昀霁说着话，但视线却未曾有一刻落在燕昀霁的身上，“这可不行。”
燕昀霁扯住缰绳的手逐渐收紧，他明白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离开。
如果他被俘，对整个梁军士气会是巨大的打击，甚至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但让他抛下战友们离开，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思绪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他仔细想着该如何突围。
但人数始终是横在眼前的一座大山，他绝望地发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过这座山去实行他的所有想法。
“既然燕大将军还是犹豫不决，那就只好继续了。”
穆君买提起砍刀，在他刀锋即将下落的那刻，一支羽箭从后方射出。
“嗖！”
“铛！”
刀锋被羽箭撞得偏离了方向，穆君买一惊，下意识向着羽箭射出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人骑着白马，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举着火把的大军，出现在了燕昀霁的后方。
——竟然是带着梁军的李耀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