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水连绵不断。
这座客栈的装修看上去并不怎么好，李弘景因为来的太晚住在了最顶端的屋子里。
雨水敲打屋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听着雨声想着事情。
正迷迷糊糊时，隐隐感觉外面越来越乱。
“哗啦啦——”
暴雨如注，她耳中满是雨声，大雨隔绝了一切。
在从风中闻到不同以往的气味时，她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也难怪，她想，进客栈的时候就感觉那群人剑拔弩张，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江湖上寻仇一言不合动手的实在是太多了，在各个国家里好歹还有律法，江湖上虽然有个武林盟，但最多算个无盈利慈善组织。
又没有执法权，也就导致他们只能处理一些特别恶性的案子。
眼下这间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这片腥风血雨江湖上无数不起眼的小事之一罢了。
她对这种事并不是很在意，她住的太偏，最顶层最后一间房。
就算杀红了眼估计也没人会闲的没事往这边跑，便很心大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砰砰砰！”
雨声中嘈杂的声响变得鲜明起来，她开始感到楼下都传来巨大动静，在猛地一顿后，李弘景不得不坐了起来。
失算了，忘记这家客栈质量不怎么样，要是真的打起来说不定楼都会塌。
她可不愿意再被压在楼下了。
想到这里她掀开被子，衣服本就没有换，她直接穿鞋就准备出门。
却在推开门的那刻，听到一阵惊慌的喊叫。
“唐湛！是唐湛！”
“轰隆隆——！”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映照整个客栈犹如白昼，也映照出了站在最前端的那个身影。
李弘景低头，就看到地上躺倒了无数尸体。
房屋顶端已经有不少破洞，雨水从空中坠落，血水混合一地，有些分不清。
不过奇怪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死了，还有很大一部分察觉到动静出门被吓傻的房客呆愣在一旁。
唐湛看也未看他们一眼，而是缓慢地提着剑向着李弘景的方向走来。
不过她知道唐湛找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往她这边冲来的人。
“这个妖怪！你们杀了他，杀了他啊！”
那个人跌跌撞撞地跑着，看到旁边的人站着不敢动越发慌乱。
他不住咒骂到求饶，最后心一横，往楼上跑去。
唐湛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暴雨下，他眸中跳跃着癫狂兴奋的光芒，杀气犹如实质，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在享受虐杀的快感。李弘景脑中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唐湛不是个正常人。」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她是杜若时，亓官和她聊起过唐湛。
「他已经彻底疯掉了，只有杀人的时候他才能勉强平静下来。一旦停止杀人，他的精神就会崩溃，陷入极其扭曲癫狂的情绪中，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亓官错了，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亓官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哒、哒、哒……”
软跟的长靴踩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她非常清楚，唐湛完全能做到悄无声息，这样无非就是在故意恐吓罢了。
果不其然，被他追逐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匆忙地在走廊上狼狈跌倒奔跑，直至到李弘景的面前。
“滚开！”那个人这样说着，正欲抬手推开她，却在下一刻永远停止了动作。
——一柄长剑从后方掷出，刺穿了他的心脏。
“主人？”
唐湛停在了距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微微歪着头看她，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哗啦啦——”
雨声潺潺，她能清晰地听到水珠落地的声音。
屋顶几乎被打破了一半，迸射出的雨水冰凉，带着草本泥泞的气息。
“属下没有滥杀。”
唐湛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身上的杀气瞬间消失，甚至显露出几分委屈。
“这些人都是属下的仇家，还有一些是曾经妨碍过主人的东西。”
有风吹来，让李弘景抖了抖。
她没想到唐湛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
在来之前她有想过唐湛的反应，是愤怒、质问、憎恨、毫不在乎……等等，她都有想过。
但唯独没有想过唐湛会好似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一如既往。
“唐湛。”她错开那个死在她面前的人，后退了一步。
“我不是你的主人。”她说，“从一开始就不是。”
其实唐湛并不是一开始就叫她主人的，或者说一开始唐湛根本不称呼她。
反正人的日常交往中除了找人的时候，一般也不会叫名字。
半年后，也可能是五六个月吧，总而言之她已经记不清了。
只知道唐湛又一次将她救下后蹲守着，在她睁开眼睛的那刻，突然开口叫她主人。
「你不用叫我主人。」因为一些职业习惯，她并不喜欢被这样称呼，「如果一定要尊称的话，你和其他人一样叫我殿下就好了。」
「可您就是属下的主人。」
唐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热切的视线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脊背一凉。
「永远都是。」
那种眼神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就像此刻唐湛看着她的眼神那样。
狂热的、不顾一切的、癫狂到近乎扭曲的。
——她看不懂那是什么。
“您要抛弃属下吗？”
唐湛这样说着，但他并没有像在皇宫时那样后退，而是上前几步。
他脸上的表情很不正常，带着隐隐压不住的疯狂。
“您要离开属下吗？还是说您找到了比属下更好的狗？”
说到最后唐湛身上陡然爆发出强烈的杀气，让他的眸色都染上了猩红。
老实说，很多时候她真的不懂唐湛在说什么。
周围的人早就跑完了，整个客栈安静的可怕。只能听到雨下的声音。
“你冷静一点。”李弘景试图安抚，“唐湛，你应该早就恢复记忆了吧？”
唐湛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了李弘景的面前。
影子整个覆盖在了她身上，这种领地被侵犯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想要后退，却被唐湛抓住了手腕。
“您又要离开属下吗？”
唐湛俯身，用最为乖顺温驯的表情看着她。
与话语完全不同的是，唐湛的动作极为强硬，一点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属下早就想起来了。”唐湛唇角上扬，嗓音低沉而温和，“大概是两年前吧，属下就已经全想起来了。”
今晚的唐湛给她很危险的感觉，她试图将手抽出。
唐湛的力量并不大，但她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只好作罢。
“我不明白。”她困惑地问。
“既然你早就知道你被追杀重伤和失忆都是因为我，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闻言唐湛突然又凑近她一分，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甚至已经能闻到唐湛身上的气息。
说来也怪，没有任何血腥味，只有很微弱的沉木香。
“主人不知道是为什么吗？”唐湛问她。
“我该知道吗？”她更疑惑了。
“我爱你。”
唐湛如此说着，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的面容，很快他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紧贴她的面颊。
“属下爱您，主人。”
唐湛看着李弘景的眼神是如此虔诚，好似狂信徒在凝视他的神明。
可惜被他视为神明的人，丝毫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我不明白。”李弘景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唐湛，你的精神有问题，你很可能把恨或者是杀意当成喜欢，这不正常。”
她试图解释，“我是伤害你的人。”
“那并不是伤害。”唐湛说，“那只是主人为了选拔的一种举措，属下能被主人看上，是属下的荣幸。”
这人脑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好像也不对，唐湛也没有恐惧害怕过她啊？
李弘景终于意识到心理医生这个工作真的挺难做的，她开始忏悔，以前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真应该对他们的态度再好一点的。
“主人？”
见她久久不说话，唐湛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晦暗。
“您还是想抛弃属下，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像也确实是，不对，这不是抛弃不抛弃的问题。”
李弘景都感觉自己有毛病了，她是造了什么孽要给一个这样的人讲道理？
混乱的她完全没注意到唐湛在她说出“好像也确实是”后迅速阴沉下去的视线，下一刻，她已经被打横抱起，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唐湛已经将她困在身下。
“主人，您不可以离开属下。”
唐湛的声音低沉，混合在雨声中显得既近又远。
“听到您……死讯的时候，属下真的要疯了。要是您离开了，属下该怎么办？都是那些人害的，他们都该死，都应该被千刀万剐！但是主人要是还活着，杀了他们破坏了主人的计划该怎么办？只能留他们一条命，属下知道主人不喜欢属下滥杀……”
他几乎语无伦次地反复颠倒地说着什么，越到后面就越是焦躁。
他眸中跳动着隐忍过度的猩红，指尖都在发抖。
“求求您了，属下不能失去您。”
“让属下留在您身边，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有水滴在李弘景的面颊上，要不是滚烫的热意，她几乎以为是雨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唐湛不住地道歉，与他越来越卑微的话语不同，他的动作极其强硬。
在手指触碰到李弘景的那刻，李弘景几乎能感觉得到他已经崩裂的神经。
唐湛彻底失控了。
但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阴沉的，起初李弘景只以为窗子没开。
不过等她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之前的客栈中了。
身上本来就有伤，她查看了一番，意外地发现之前的伤已经全都被重新包扎了一遍。
虽然包扎的很好，但并没有什么用，这个时候她总算是能切身体会到传说中的魔王到底有多么可怕了。
唐湛这种状况，就算是最专业的心理医生估计也没用了吧？
她摸了摸下巴，一想到之前唐湛的样子，她就感到头疼。
生平第一次见到主动要给她当狗的人，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怎么还有人要强行当狗的，完全不顾她的个人意愿啊！
“主人，您醒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唐湛出现在了门口。
此刻的他身上早已没昨日的戾气，他看上去小心翼翼，眉宇间都充满了愧疚。
“对不起，主人。”他满脸沉痛，“都是因为属下失去控制，不应该这样的，属下不应该对主人做出那种事情……”
“停！”李弘景听得很不耐烦，她赶紧打断，唐湛立刻乖乖闭嘴。
“既然你现在能正常听我说话了，那就先谈正事。”
她敲桌子，“你还是决定要跟着我吗？”
“是的。”唐湛毫不犹豫地点头，“除非主人杀了属下，不然就算主人要赶，属下也是不会听话的。”
好头疼，早知道唐湛是这种性格，当初找谈风就好了啊。
“你是真正的唐家少爷。”
她试图让唐湛想想别的事情，“难道不想找唐聿修复仇吗？”
听到这话唐湛的表情更明亮了几分，他露出笑容，就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令他感到高兴的话。
“主人不是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吗？”他笑着说，“在他还有用之前，属下是不会动他的。”
竟然连血海深仇都不报了，李弘景彻底震惊了。
她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有任何事情比主人的事更加重要。”
唐湛理所应当地说，“只要是您吩咐的，不论是什么属下都会去做。”
“……算了。”
想不通的事就暂时不要去想，她将此事抛到脑后，开始处理下一件事。
“我接下来要去姜国天川城。”
她从袖中取出一幅地图，指着被圈起来的地点。
“十一月廿二之前，我们必须要提前到这里。我的身份是越家的门客左丘玄，你就作为我的侍从与我一起前往越家。”
虽然没想到唐湛会愿意继续跟着她，但这确实算是意外之喜。
有唐湛在，她就可以更加方便地去一些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