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母亲周珍煮了一大碗辣椒,还特意给秦远用放了一点猪油的汤煮了两个荷包蛋。
一家人围坐在火塘前,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久违的温馨和幸福。
只不过父母碗里的是黑乎乎的红薯米,而秦远碗里的是香喷喷的白米饭。
这种红薯米并不是米,而是在前一年的秋天,把红薯切成碎丁,然后放在太阳下晒干水分一直保存到现在的红薯制品。
在九十年代初期,围水地区的农村人大多是吃的这种主食。
晒干后的红薯米,又干又涩,还有一点微微发苦,很难下咽,但是秦胜利和周珍却吃的津津有味。
家里仅有的一缸白米,是用来给秦远改善伙食的。
只要秦远在家,周珍总会在每次煮红薯米的时候,用小碗给他蒸上一碗白米饭。
别看家里养了鸡鸭猪和牛,鸡鸭是用来下蛋卖钱的,猪是等着年底的时候杀着过年的,牛是用来耕地的。
至于卖的钱,除了维持家用外,全部用来供秦远上学了。
秦远看着父母就着辣椒吃着红薯米,只感觉心里堵得慌。
他飞快地将米饭扒拉完,把碗里仅有两个荷包蛋夹到了父母碗里。
“爸,妈,我吃好了。”
周珍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孩子,怎么把荷包蛋给我了。”
“这可是给你补身体的,快吃了它。”
说着,周珍和秦胜利就要把荷包蛋夹回秦远的碗里。
秦远摇了摇头,“你们吃吧,我不喜欢吃荷包蛋。”
说完,秦远就去旁边倒了一碗茶水,然后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唉,这给我们吃不是浪费了吗?”周珍叹了一口气。
秦胜利把碗里荷包蛋夹到了周珍碗里,笑呵呵地说道:“这臭小子不吃,我也不吃,你吃吧。”
周珍把手里的碗放到了桌上,像是想到了什么事。
她气呼呼地朝着秦胜利问道:“你不是一大早就去网鱼了吗?”
“鱼呢?”
“你不但没网到鱼,还把韩支书家的网给弄丢了,你,你……”
秦胜利也不回答,只是嘿嘿地笑着。
他从兜里掏出袋子,用烟丝和白纸给自己包了一截纸烟,然后点燃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你就只知道抽烟,你把人家的网给弄丢了,这事该怎么办!”
周珍有些急了,她推了一下秦胜利。
秦胜利抽了一口烟,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急什么,我跟韩支书都谈好了,这几天砍几根竹子,织个新的给他就行。”
“哦,那还行,只要不是让我们赔钱就行。”
周珍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这个时候,秦胜利对门口的秦远招手:
“小远,你过来一下。”
“爸,什么事?”
秦远走过来坐在了旁边的小板凳上。
秦胜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然后从塑料袋拿出了钱。
这些钱有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和纸币,一角的硬币和纸币,还有两角、五角和一元的纸币,另外还有零星几张五元和十元的纸币。
“这里一共有八十六块四毛七分钱,都给你。”
秦胜利抓过秦远的手,然后把所有钱都倒在了他的手心里。
因为纸币和硬币太多,还掉了不少在地上。
秦远将掉在地上的钱捡了起来,诧异地说道:“爸,你把所有家底都给我做什么?”
“你拿着这些钱,下午就回县里,继续去学校念书。”
“请了这么久的假,去了学校记得买点水果给老师送过去,多跟他说点好话……”
秦胜利边说,边拍了拍秦远的肩膀。
出人意料的是,秦远摇了摇头。
他把所有钱用袋子装起来还给了秦胜利。
“那个……”
“爸,妈,我想好了,我不念书了。”
听到秦远这么说,秦胜利和周珍都愣住了。
“你,你傻了啊?”
秦胜利激动地说道:“你现在念的是我们县最好的中专,等你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工作的。”
“对啊,小远,这事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周珍也在一旁劝道:“这可是铁饭碗,给再多东西都不换的。”
其实秦胜利和周珍说的没错,这个时期的中专,比后面的重点大学还要厉害。
毕业就分配工作,直接就能吃上公家饭。
在老一辈人的心里,能吃上公家饭的人,全都是人中龙凤,走出去都倍有面子。
“爸,妈,你们不用再劝我了。”
“我已经决定了,家里这么穷,以后我就留在家务农了。”
秦远说完后,直接走到了门槛上坐着,用两个手捂住了耳朵。
“你,你这个逆子,我打死你!”
秦胜利气得脸都白了。
他抓起旁边的扫把,怒气冲冲地向秦远走了过去。
“你干什么!”
周珍赶紧从后面抱住了秦胜利,她喊道:“姓秦的,你疯了啊!”
“儿子的病好不容易才好,你要是把他打坏了,我跟你没完……”
听到周珍这么说,秦胜利也反应过来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丢掉了手里的扫把。
“唉,造孽,造孽啊……”
秦胜利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是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造孽’两个字。
周珍抹了抹眼泪,走到门口对秦远说道:“儿子,你继续去念书吧。”
“待会妈给你抓两只鸡,你提着给老师送过去。”
秦远站了起来,说道:“妈,你别劝我了,我不会再去念书的。”
“那个,我先去放牛了。”
说完后,秦远走到旁边的杂房牵了牛,然后离开了家。
看着远去的秦远,周珍靠在门框上,哀叹连连……
…………
秦远牵着家里的大水牛,沿着小路往山坡走去。
其实读书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家里实在是太穷了。
他忍受不了父母省吃俭用供自己去上学。
另外还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
一是这辈子他想陪在父母身边,不想聚少离多。
二是等再过几年,体制内的那些岗位被市场经济一冲击,处境将会越来越艰难。
前世的他念完中专后,分配在镇中心小学当老师,虽然没有被市场经济波及,但手头并不宽裕。
重活一世的他,只想多赚点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秦远捶了捶还有些发沉的脑袋,用手牵着绳子,任由大水牛在前面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动听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秦远哥哥,秦远哥哥,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