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凝霜只是以退为进,达到自己的目的:
“唉,师兄言之有理,我们若是走了,这些粮食便要被人抢夺、糟蹋,倒失信失义于恩人,更辜负先生教诲。所以即便再怎么不愿意,也是不能走的呀。”
“可是,师兄,即便魏老爷一家回来了,这样大一个粮铺,他也是要雇工,或者养奴养婢干活儿的呀。雇工和奴婢,都是要吃饭的呀。”
“他们要吃饭,难道我们几个就不用吃了么?就只是白白干活么?”
“而且世道不同,行情也变。世道好时,米价低,一石卖八钱倒也没什么问题。世道不好,价格高,一石米还卖八钱,正所谓贵买贱卖,是会赔死的!我们不能让恩人赔死呀!”
事关银子,她的思维比孟清霞还敏捷,口齿比孟清霞更伶俐。
玉竹怎么听怎么觉得没安好心。
可这满肚子坏心思从嘴里说出来,却句句是为恩人着想,简直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
玉竹头都大了,根本不知该怎么反驳,只能没好气问: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她端端正正一个万福:
“师兄,我没想怎么样呀,大家讲道理嘛。”
“譬如那几个正兵,帮我们修缮围墙,个个累得半死,可是连口饭都没能吃上,我们怎么忍心?我们又算不算是失义于他们呀?”
“再譬如说刚才那个买粮的,粮价八钱一石,便是八分一斗,八文一升,他只有七文钱,我卖给了他,恩人便赔了钱。不卖给他,他过后饿死了,我算是善还是不善呀?”
“师兄,如何是好呀?还请师兄示下。”
玉竹头都快炸了,揉了揉太阳穴:
“你,你做主便了。”
“总之,是不许浪费、不许私贪、不许偷用便了。”
赵凝霜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师兄放心,我们绝不敢辜负先生和师兄的教诲。”
玉竹松了口气,这个话题总算是结束了,感觉自己好像被逼供一样,弄的浑身都紧张了。
停了一停,他清清嗓子,问他们几个:
“功课如何了?”
魏无心一步三摇上前,摇头晃脑的道:
“师兄,你听着!”
“子曰:学而时习之……”
他也真是长进,一口气背完五卷,流畅无比。
玉竹冰冷的脸上不由露出丝笑容来,又问:
“字识得如何了?”
他再次洋洋得意的一晃脑袋:
“师兄,你给我看着!”
说罢,拾起根稻杆儿,在地上写了起来。
背的五卷,悉数写出,一字不差。
“很好,很好。”玉竹大喜,又问陈飞雪:
“你呢?”
陈飞雪蹲在地上,边背边写,也是五卷,但错了十几个字。
玉竹总体满意,因为先生只让她和无心背诵三卷而已,已经超额完成功课,就错十几个字也瑕不掩疵。
玉竹指出那十几个错字,让她改正。
她虚心改了。
赵凝霜不等问,背了十卷,写出十卷,也是超额完成功课。
就连原本没有功课的周昏淡和露儿,亦每人完成三卷,让玉竹喜出望外。
他笑着点了点头:
“好,非常好!我这便回去禀过先生!”
待他走了,赵凝霜立刻打了个不响的响指,将众人唤到身边:
“以后每工每日,与他四文大钱。”
“不要钱的,就每人折五合赤米,或者三合陈米与他。”
“稻米、粳米、粟米、黍米等米,每石各加价一分。”
“菉豆、白豆、红豆、青豆等豆,每石各加价两分。”
孟清霞一听,她这是又掉进钱眼儿里了,急忙提醒:
“姐儿,师兄虽然同意你雇工,也同意你随行情调整价格,那是因为被你绕糊涂了,没仔细听。”
“我们想雇工、加价,到底还是得经过先生同意才行,可不敢自作主张。”
赵凝霜看看天色,已经不早:
“今儿晚上,无心留在粮铺里看守,我们还回家去。”
“等到了家中,我自然要问过先生的呀,估计先生多半是会同意的。”
她智者百密,居然做出这样安排。
孟清霞吓得连连摇头:
“我的姐姐啊,你让无心哥儿一个人留下来看守粮铺?”
“搞不好他都会被贼人一起偷去!”
她狠狠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
“是呀,我怎么糊涂了?”
“这败家鬼没心没肺的,他一旦睡下,山崩地裂都吵不醒,怎能让他看守粮铺?”
可看了一圈,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因粮铺周遭都是不怀好意的难民,必须得用一个凶狠能打的看守。
他们家能打的,只有他和陈飞雪。
陈飞雪浑身是伤,而且若是睡着了,比魏无心还死。
“唉!”她再环顾一圈,深深叹息,靠谱的不能打,能打的不靠谱:
“我怎么养了这样一群没用的丫头和小厮呀?”
说到没用,她灵光一现,鹅眼落到周昏淡身上。
周昏淡最为没用,但却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正直且正义。
交给他一件事,只要这件事足够正直且正义。或者说,只要能唬的他以为这件事足够正直且正义,哪怕赴汤蹈火,他亦在所不惜。
由他和无心留下,不就靠谱又能打了?
赵凝霜冲周昏淡打了个不响的响指:
“奴儿,过来!”
周昏淡慌忙上前:
“姐儿,你有什么话说?”
赵凝霜指着四面粮仓:
“你今夜和无心留下,就不休不眠,也要守好粮食。”
“这些可都是恩人家的粮食,丢了一粒,便是失信失义于恩人,我们自然也就成了不信不义之人!”
“若无事时,无心愿意睡觉,由他睡去。”
“万一有贼人来偷盗,立刻叫醒他。你不可争强逞能,独自与贼人厮打,听到么?”
周昏淡紧握白嫩嫩拳头,咬着红彤彤嘴唇,义正言辞、郑重其事回答:
“姐儿,你只管放心!”
“我宁死,绝不失信失义于恩人,绝不让我们成为不信不义之人!”
“我以奄王之子,西湖郡王之名义起誓,今夜保证不睡,在院中来回巡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但有风吹草动,我立刻……”
赵凝霜懒的听他这些信誓旦旦的决心,早领着雪儿、霞儿、露儿走了。
他又喊了会儿,喊得脸红脖子粗,就好像要跟空气拼命似的。
无心见两姐两妹走远了,用手指在他后脑勺上轻轻一点:
“莫要鬼喊鬼叫了,去,取些粮食来,我们煮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