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屋,苏老爷子正脸色难看的坐在床头,看到他进来,黑着脸开口,“你媳妇说要跟李家秀才退亲,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主意不是我媳妇儿想的,是早先我就想好的,李家秀才人品不行,还有一个挑是非的娘,这亲事结不得!”
苏连华立即接了话,在说出退婚时还不忘把自个儿媳妇儿给摘出来。
听到他的回答,苏老爷子难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退什么退?这亲事不能退!”
“为什么不能退?”
苏连华微蹙眉头,虽然多少能猜到苏老爷子说不能退亲的原因,但还是怀了一丝希望。
但,苏老爷子注定是要让他失望的了。
“你说为什么不能退?!李家小子是秀才,咱们这十里八村的唯一一个秀才老爷,来年就能中举人当官老爷的秀才老爷!”苏老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苏连华,“能有一个官老爷女婿,你以后做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到时候,李家小子再稍微帮衬下,咱们家在十八里寨甚至在十里八村都能说得上话,你在外混了那么多年,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苏连华眸底的光芒一黯,自嘲一笑,“爹当着里正,在十八里寨已经很能说得上话了。”
“你知道个屁!我已经得了消息,官府那边已经派了人下来,准备把村子里的里正换成他们官府的人,我这里正还不知道能坐几天……”
苏连华抬眸看了眼满脸都泛着自私的苏老爷子,再一次强调道,“爹,李家小子人品不行不是良配,周寡妇爱挑是非三番两次的看轻槿姐儿,这次甚至污蔑槿姐儿的清白,若不是有人开口为她作证,就村子里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女儿!这样的婆家槿姐儿怎么能嫁?嫁过去不是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吗?!”
“幸福?一辈子荣华富贵难道还不够?谁家婆婆不是这样?谁家儿媳妇不是这样熬过来的?你娘,你媳妇儿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三丫头有多金贵……”
“我媳妇儿嫁给我,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下半辈子会补偿她!但槿姐儿不行,我不能让她再为那看不见的虚名耽误一辈子!她是我跟梅娘心尖尖上的宝,生下来就该得最好的!这亲,我们退定了!”
苏连华从没有一次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就差指着苏老爷子的鼻子说,“你想要在十里八村都说得上话就自己去努力,拿我女儿的一辈子去换算个什么东西!”
苏老爷子果然被他那句‘不能让她再为那看不见的虚名耽误一辈子’的话气着了,一把抓起床头圆凳上放着的喝水的大白瓷碗,用力的朝苏连华砸了过去。
苏连华没想到苏老爷子会动手,下意识的侧了头要躲,突然想到什么,身子又给正了回去,大白瓷碗就那么直直的砸在了他的脑门儿上,“咚”的一声响后,摔在地上落了个粉碎。
苏连华额头的鲜血几乎是在大白瓷碗落在地上摔碎的瞬间就流了下来,顷刻间模糊了视线,苏连华抬手一抹,一整张脸上都沾满了血。
苏老爷子吓了一跳,气急败坏道,“你……你咋不躲!”
“儿子不听爹的话坚持要给槿姐儿退亲,该打!爹,还有事儿没?没事我就回去了,李家一会儿该来人了,我得回去镇着,免得再像今天下午那样,被周寡妇欺负到家里,连个帮忙镇场子的都没有!”
说罢,淡淡的扫了苏老爷子一眼,转身走了。
苏老爷子气的险些吐血,指着苏连华的背影,手指头都在抖,好半天才骂出两个字,“混账!”
苏连华听到了,却头也没回。
回到二房,看到他满头脸的血,沈氏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苏木槿冷着一张脸,让业哥儿去请小张叔。
棉姐儿抱着苏连华的腿呜咽呜咽的哭,盛哥儿一双眸子也红的吓人。
“爹没事儿,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苏连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沈氏,想弯腰抱棉姐儿,又怕自己这样子更吓着她,见沈氏不搭理她,便求助的看向苏木槿。
苏木槿面无表情的抱起棉姐儿,轻轻顺着她的后背,等她哭的打出一个嗝儿才开口,“爹,你为什么不躲?”
她不信以她爹的身手会躲不过去。
苏连华干笑了两声,苏木槿一怔,“爹是故意让他打的?”
苏连华目光闪躲的左瞅瞅右看看,余光扫到沈氏气的胸口起伏,抄了簸箕里的剪刀往外走,吓的一把冲过去抱住沈氏,“梅娘,梅娘,冷静冷静,别冲动别冲动,我这伤真的不要紧,跟针扎一样,一点儿都不疼!”
“滚开!你自己的身子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老娘我不管了!但苏老头敢打老娘的相公,老娘可忍不了!”沈氏在苏连华怀里左右扭动,眼看就要脱开苏连华。
苏连华见势头不好,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叫,“娘子,我的头好疼,你快帮我看看,流了那么多血,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苏木槿,“……”
爹爹,求生欲强是好事儿,但你捂着脸喊头疼是不是有点假?
沈氏哪里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啐了他一口,一边骂着他活该,一边儿忍着心口的酸涩将剪刀丢了,拿了毛巾给他擦脸上的血。
苏连华乖顺的坐在凳子上,仰着脸巴巴的看着沈氏。
沈氏心疼的鼻子泛酸,“你这是要让我们娘儿几个心疼死吗?”
苏连华摇头,“我这不是想着让老爷子打这么一下,他就不好再管咱们跟李家退亲的事了吗?”
沈氏与苏木槿同时一怔。
小张叔急匆匆来了二房,看了苏连华的伤口,忍不住破口大骂,“老不死的东西,越活越回去,这么冷的天儿往头上砸?你怎么不往砸回去也让他尝尝大冬天脑门儿穿风是什么感觉?”
“后奶打孙女,亲爹打儿子,可真是一窝狼狈为奸……”
苏连华尴尬的在一旁听着,想开口却都被小张叔瞪住,“收起你那愚孝的心,看着挺精明一个人,怎么做事老是这么傻不愣登的?窝囊!”
苏连华呵呵干笑。
您是长辈,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丢了药膏给沈氏,让沈氏看着苏连华最近别出门,免得吹冷风落下头疼的毛病,黑着一张脸去了东屋。
开口就是一句,“苏老头,你晓不晓得羞字怎么写?”
苏老头皱眉不搭理他。
“原来你不知道啊,那我来教教你,这个羞呢……”
“行了,有事说事儿,别阴阳怪气儿的!”苏老爷子没好声的怼了回去,“是不是老二让你来的?不就是失手打了他一下,咋的,你还想替他打回来?”
“你想的美,我打了你,你到时候就能宣扬的整个十八里寨都知道苏老二不孝顺你,那唾沫星子还不得把他们二房给淹了!”
小张叔嘲讽的斜了苏老爷子一眼,“我来是教你写羞字的……”
“用不着你教,我会写,你没事赶紧走。”苏老爷子不耐烦看见他,开口撵人。
小张叔却拍掌笑,“原来你会写羞字啊,我还当你不会写呢。”
“谁说我不会写?”
“你要是会写羞字,怎么连孙女房里的事都要掺合,难道不是老不羞!”
苏老爷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气的一张脸涨的通红,指着笑眯眯的小张叔,“你……你知道啥,李家小子是个秀才,秀才!”
“哦,原来你还爱慕虚荣,贪图富贵……”
“嫁过去享福的又不是我!”
“你可以自己嫁过去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你简直是不可救药!”
“这里是我家,你给我滚!”
“我偏不滚,有本事你下来咬我啊……”
“你……噗!”
苏老爷子仰头吐出一口鲜血,虚弱的歪倒在床上。
苏老太太闻声进来,看到苏老爷子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吓的失声尖叫,几家人听到声响都跑了进来,一看到老爷子的模样,都怔住了。
苏连华担心的看小张叔。
小张叔笑眯眯的摆手,“没事儿,苏老头心思太重,有些郁结于心,吐出血来才能心胸畅快,病才好的快。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说罢,背着手施施然的走了。
这会儿,苏老爷子也缓过劲儿来了。
苏老太太扑过去,“老头子,你感觉咋样?”
苏老爷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别说,胸口还真是舒坦了不少,想说自己没事,但想到刚才小张叔那嚣张的模样,还是恨的牙痒痒,冲几家子人吼道,“都杵在这干啥,都给老子滚!”
苏连华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真没事儿,转身就走了。
裴氏与苏连贵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
袁氏撇了撇嘴,拽着自家男人紧跟着走了出去。
……
李家。
周氏不敢告诉李成弼苏家要退亲的事,整个半下午都有些发虚的躲在自己屋里,戳着鞋帮子。
却没想到,她不告诉,有人可是迫不及待的来报信儿了。
“弼哥哥。”
李成弼正坐在窗前温书,看到走进院子里朝他招着手笑的灿烂的苏海棠,微微蹙了眉,“棠姐儿,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苏海棠兴奋的点头,跑过去进了李成弼的房间。
周氏听到动静,想出来拦,人都走到门口了又顿住了脚步,苏家要退亲的事整个十八里寨都知道了,瞒也瞒不了多久,她不敢说,不如让苏海棠告诉自己儿子。
想通了这一点,周氏又走了回去,坐在凳子上听那边的动静。
“你说什么?婶子要退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海棠就将在苏家发生的事情细细跟李成弼说了一遍。
李成弼听完,额头青筋突突往外起,他娘这是要干什么?是想害死他吗?
他霍然起身,“我去找二叔和婶子,这亲事不能退!”
苏海棠一愣,见李成弼已经走到了正屋,忙跑过去拦住他,“弼哥哥,你不是不喜欢三姐吗?退了亲不是更好吗?”
“棠姐儿!”
李成弼一脸冷凝,冷冷的警告道,“我现在还是个秀才,没考上举人就退亲,你知不知道这影响有多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说风凉话?!”
苏海棠愣了好一会儿,才委屈的红着眼睛道,“我……没有,我只是想弼哥哥好……”
“行了,你先回去,来我家的事不要让人发现,我一会儿会去一趟苏家,不管我做什么,你什么都不要管!”李成弼缓和了神色,揉了揉她的头,“弼哥哥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现在为声名所累,有些事做不得。”
他意有所指的话,让苏海棠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连连点头,“我都听弼哥哥的。”
目送苏海棠离开,李成弼坐在正屋椅子上,淡淡开了口,“娘,出来吧。”
周氏有些心虚的搓了搓手,半天才开了门,看着坐在上位的李成弼,“儿子,我……”
“我刚才说的话娘都听到了?”
周氏点头。
“娘知不知道这么做会害我丢了名声?”
“娘就是看不惯那小贱人嫌弃你,却跟其他男人眉来眼去的……”
“那娘觉得是我当官重要,还是苏木槿重要?”
“当然是你当官重要!”周氏毫不迟疑的点头,却有些犹豫的说道,“但那小贱人……”
李成弼闭了闭眼,先前闹出的那一出子事,娘是一点教训都没吸取!
李成弼突然觉得有这么一个拖后腿的娘,实在是一件让人忍不得的事!
“娘,你想要当官老太太,以后就不要去管苏木槿的事!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我考中举人当上官之前都不去管!”
“她偷人也不管?”周氏跳脚。
李成弼的双眸蓦然一沉,有些阴冷的看着周氏,咬着牙道,“我说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我考中举人当上官之前,都不管!”
周氏第一次见儿子这样的眼神,吓的立刻妥协,“好好好,娘不管,娘以后都不管了,大不了等你当上官之后,把她给休了……”
李成弼起身就往外走。
周氏追上去,“儿子,沈氏咬死了要退亲的,你去了咋办?”
“我自有法子,娘你要跟去就不要说话,不然,就老实呆在家里。”
周氏闻言,顿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留在了家里,她可不想再被沈梅那娘们儿打了。
……
因为晚上有大戏,村里人早早就吃了晚饭,聚到了苏家门口。
李成弼到时,苏家门口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李成弼看着,心底狠狠一沉。
他如往常一样,一派温文儒雅的跟村人打招呼,不少人都叹气说可惜,摊上那么个不靠谱的亲娘。
李成弼进到苏家院子,见到冷着脸的沈氏与一脸阴沉的苏连华,二话不说,撩起袍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众人齐齐惊呼。
那可是秀才老爷,见到县太爷都只用作揖不用下跪的。
居然给两个平头百姓跪了。
沈氏与苏连华默契的退了两步,避开李成弼的跪拜之礼。
“李秀才这是做什么?这么大的礼我们可受不起。”
李成弼眉头一蹙,抬起头看着沈氏与苏连华,“二叔,婶子,我娘人混说话不中听,我已经跟她分析过了,她这是被人蛊惑利用了,她已经知道错了,只是没脸来见二叔和婶子。二叔,婶子,你们是看着弘载长大的,弘载平日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知道的,这一次是我们李家的错,弘载不求二叔和婶子能原谅我娘,但我……我跟槿妹妹定亲这么久,已经当她是我的妻子,绝不会因为一两句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事就怀疑槿妹妹的清白!二叔,婶子,你们若不信,我可以证明……”
周围的人见他说的情真意切,就有些松软,“李秀才,你怎么证明啊?”
“我就跪在这儿,二叔和婶子说让跪多就,我就跪多久!”李成弼很是感激的看了那开口的村民一眼,“我李成弼也可以对天发誓,心中只有槿妹妹一个,绝不会怀疑她的清白,更不会听信他人之言……”
村民见他连誓言都敢发,顿时一窝蜂的又转了风向。
“苏二哥,李秀才知道错了,再说这事儿是周寡妇搞出来的,犯不着退亲这么严重吧?”
“天底下的婆婆刁钻找茬都是一样的,有个向着自己的丈夫才是要紧的……”
“对啊,多少婆媳都是这么磨合过来的,这亲还是不要退了吧。”
“就是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李秀才这么好的人,挑着灯笼也难找……”
“苏二哥,苏二嫂,不要太较真儿了……”
“……”
李成弼微垂了眸子,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氏却听的火爆三丈,勃然大怒,“周寡妇败坏我女儿名声,那可是要命的事,你们三言两语倒说的轻巧……”
众人笑着和稀泥,“你们家三丫头不是好好的吗?这事已经过去了,再说有你们夫妻俩看着,还能让你闺女吃亏?”
沈氏气的脸色铁青,胸口堵的喘不上来气,“你们……”
槿姐儿下午就在她耳边说,要扮弱扮可怜,因为那些人只看自己想看的,根本不会顾那些话说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想退亲,就不能硬着来!
“大娘婶子嫂子们不要为难二叔和婶子了,这事确实是我们李家不对,二叔和婶子生气是应该的,我会跪到二叔和婶子原谅我不退亲的……”李成弼言词恳切,一脸希冀的看着苏连华与沈氏,“二叔,婶子,我娘有错,儿子代罚,二叔和婶子有什么气要出,弘载绝无二话!”
村民们都唏嘘起来,觉得苏家二房夫妻两个太过较真儿了,人家秀才都跪求了,态度还这么好,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看向苏连华与沈氏的目光都有些变了。
苏木槿在屋里听的好笑,见沈氏气的脸色已由青转白,眉头一皱,快步走了出去。
李成弼看到她出来,眼睛一亮,“槿姐儿,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
苏木槿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沈氏身边扶住沈氏,“娘,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沈氏眼睛通红,“槿姐儿……”
苏木槿朝她安抚一笑,抬头淡淡的扫了一圈见风使舵的村民,浅浅一笑,“大家觉得,我们该再信他一次?”
村民们纷纷笑着接话,“自然是再信李秀才一次……”
苏木槿眸底凉凉的,没有一丝感情波动,面上的笑容却没有变,轻抚了沈氏因担心紧绷的胳膊,又问出第二个问题,“那要是以后李家为了高官厚禄要退亲,我们怎么办?”
众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