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荣气的一口唾沫吐到账房脸上,“放屁!”
“二掌柜的,是真的!几个伙计想拦你……怎么拦都拦不住啊!”账房先生心里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若不是苏连荣有个爬了爷们床的姨娘闺女,他这会儿早吐还了回去。
苏连荣再是暴跳如雷也没有用,醉香居的账空还是要补上的,不然被李家老太太查出来,不但他这个二掌柜可能要丢,苏姨娘在后宅也得遭冷落。
苏姨娘肚子里那可是怀着李家的金孙,只要他这个外孙生下来,以后还怕短了银钱吗?
苏连荣分清利害,让账房先把账记着,沉着脸回了趟李家后面的小巷子,李家的下人都住在小巷子里,他因为家里出了一个姨娘,单独分了一个小院落,三间主屋,两间下人住的厢房,并一间厨房,院子里还单独打了一口井,关上门,那就是自个儿家。
张氏早先在当了李家小姐的奶娘后,怕做家务粗了手遭主家嫌弃,两口子就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个粗笨的小丫头洗衣煮饭打扫卫生。
这么些年过去,小丫头已经长成了大丫头,见他回来,垂着头福了一礼,“老爷回来了,太太在正屋跟许良家的说话。”
苏连荣摆了摆手,往正屋走,“去弄点热茶过来。”
丫头应了一声,关上院门去了厨房。
张氏见苏连荣这会儿功夫回来,脸色还十分难看,心下就是一突,三两句把许良家的打发了,凑过去,“他爹,出什么事了?”
苏连荣接了丫头递过来的热茶,连灌了几杯,才拍着桌子道,“老二两口子太不是东西了!”
张氏一愣,“老二?”
苏连荣便将前因后果说了,张氏又气又怒,“二十两,你是疯了吗?咱们这天天还得往姨娘那贴银子,哪来二十两给你补空?回家找老二两口子要去!他们敢给你下套,就让他们自己掏银子,这摆明了是坑你。”
“你说,老二是不是知道了我找李秀才的事儿,故意报复我的?”苏连荣皱着眉问张氏。
张氏不以为意的看他一眼,“知道就知道,就他们家那样儿的读什么书,不好好的当猎户挣辛苦钱!”
苏连荣拎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摩挲着杯子好一会儿,才道,“你可别忘了,老二两口子是在大地方待过的,老二媳妇也是在宅子伺候过人的……”
闻言,张氏蹙起眉,“你不说我还把这事儿给忘了。他们家那小子找了谁当先生?”
“说是姓崔的一个老先生。”苏连荣啜了一口茶水,“这事儿你别管了,我回头找人踅摸踅摸,左右几两银子的事儿。”
张氏的眉头拧了拧,“哪里还有银子?昨儿个姨娘又让人捎话进来,说手头没银子了。”
苏连荣也拧了眉,“老太太跟太太那么看重孩子,还会短少了她的银钱?”
“小鬼难缠,后宅里的事儿你不懂,老太太和太太看重,那也只是护着孩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姨娘想培养自己的可心人,没有银子哪能成事儿?”
苏连荣嗯了一声,“行,姨娘那边你多上点心,家里的银子先紧着她,昌哥儿那边也别落下了。”
张氏应了。
苏连荣又问,“蓉姐儿呢?”
“被小姐叫去逛花园了。”提到苏芙蓉,张氏脸上露出笑容。
苏连荣也是一喜,“那可是好,蓉姐儿能入小姐的眼,以后跟着小姐也是好的。”
“可不是吗?小姐跟蓉姐儿的年岁相当,小姐以后嫁了人,我去求个恩典,说不定咱们一家能当陪房去姑爷家,咱们蓉姐儿也能得一份儿好前程。”
苏连荣笑着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你回头多教教蓉姐儿,为人处世穿衣打扮,十二三的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孩子那般随心做事了。”
张氏嗔瞪他一眼,“关系到孩子的前程,我还用你教。”
苏连荣哈哈大笑,回来时满心的抑郁这会儿消散了大半,等过两天回十八里寨一趟,把银子再要回来,这事儿就算了了。
有一点,苏连荣说对了。
苏家二房确实是知道了李秀才前后反复的态度是他捣的鬼,却不是猜的,而是灌醉苏连荣后,他自己亲口说的!
直到回到家里,苏连华脸上的愤怒还没褪去。
正屋里,老太太摔摔打打的,“真是养了一家少爷少夫人千金小姐,一大家子的人等着吃饭,话都不说一句就不见人了,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老两口……”
苏连华的脸色越发难看。
沈氏瞧着,反倒不生气了。
推了几个孩子回屋睡觉,将苏连华拉回了他们自己屋。
业哥儿小小的身子站在夜色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光芒,“三姐,大伯不让李秀才收我当学生,是怕我将来有出息了,咱们二房压过他们大房吗?”
苏木槿垂首看着他,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好。
她抬手摸着业哥儿的头,轻声问弟弟,“你害怕吗?他既然能收买李秀才,说不定以后……”
业哥儿摇头,目光坚定,“我才不怕他!他不让我们过好日子,我们偏要过好日子!”
苏木槿拍着弟弟的小肩膀,笑了。
真好,这一世,哥哥和弟弟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变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了。
盛哥儿站在两人身后,怀里抱着棉姐儿,不是很宽厚的胸膛却为姐弟俩挡住了寒风,一双眸子有些深沉的看着正屋西间。
……
翌日一早,苏连华敲开正屋的门,进去跟苏老爷子说了今日要带业哥儿去镇上读书的事,苏老爷子皱着眉,“供养一个孩子读书要花不少银子,家里就靠你一个人进山打猎,你身体吃的消吗?”
苏连华有些意外苏老爷子突然关心起他来,心底有一丝悸动,可还不等他笑着说不碍事他吃得消,苏老爷子又说话了,“我看这书不读也罢,让盛哥儿与业哥儿跟你一起进山,学些打猎谋生的本事,再加上咱们家里那一二十亩地,以后也饿不着。”
苏连华的心,瞬间就冷了。
家里那一二十亩的地,都是他在种,老三、老四偶尔会搭把手,老大、老五并家里玉字辈的男丁除了他们家盛哥儿和业哥儿,还有谁下过地?!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能让孩子也跟我一样把脑袋拎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他们哥儿俩都有自己的路走,走的好就继续走,走不好就再回来,家里的地山上的猎物都不会跑。爹,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走了。”
苏连华说完这一番话,没再看苏老爷子,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掀了帘子要出去的时候,又对苏老太太道,“我问过梅娘,今日不该二房做饭喂猪喂鸡鸭。”
苏老太太正撇着嘴不屑的看他的背影,被人逮了个正着,直到苏连华出了正屋,她还一脸僵硬着。
一家人没有在家中用早饭,出了院子就去了战家。
战六叔今日要去卖山货,就自己驾了牛车,战六婶跟着去镇上买东西。
知道业哥儿拜了位好先生,忙说业哥儿的衣裳她包了,因两家关系好,沈氏也不推拒,笑着应了。
又问业哥儿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有没有中意的款式,业哥儿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喜悦。
苏连华与战六叔坐在车头,闲聊着家常。
战六叔笑着拍他的肩膀,“你啊,可算是想开了,送业哥儿读书好,送盛哥儿去学武也好!你两个儿子都是好样儿的,以后定能为你挣一份荣耀回来!”
苏连华也笑,“六哥,我这个爹其实很不称职,唯一能为孩子们做的就是让他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成功了为他们高兴,不成功我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撑着。”
战六叔哈哈大笑,说他道理都懂,碰到苏家院子里那起子胡搅蛮缠的就失了主张,以后可万不可如此了。
苏连华笑着受教,问起战二哥战栖梧,“他要不要跟盛哥儿一块儿过去?盛哥儿两个舅舅功夫都是极好的,我岳丈当年也是在军中任过军职的,一身的功夫。”
战六叔眼睛一亮,“那感情好,你回头问问沈老爷子,他要是收徒,我带着小二亲自去给他磕头。”
“成啊。”
一路闲聊着到了镇上,战六叔将牛车停在了城门口,说了回去的时辰,夫妻两个才背着山货去了悠然居。
一家人寻了一处果品铺子。
挑了八色果子,沈氏又咬牙买了两个两层的攒盒,一家人才寻着地址去了崔老先生家。
越走一家人越诧异,直到那条熟悉的小巷子出现,一家人面面相觑。
业哥儿扯了扯苏木槿的衣袖,“三姐,你没记错地址吧?”
苏木槿看着纸上的地址,摇了摇头。
苏海棠撅嘴,“这里只有一家学堂,就是昨天瞧不起六哥的李秀才开的。三姐肯定弄错地址了。”
苏木槿看都没看苏海棠,兀自进了巷子,“我先进去打听打听。”
她走出没多远,巷子深处李秀才的学堂院子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出来的李秀才正好看到苏木槿并她身后的一家人。
李秀才先是一愣,看到她手中捏着一张纸,明显是寻过来的模样,欢喜的笑了。
“怎么?找不到比老朽更好的先生又回来了?”
苏木槿无语,还真是凑巧。
李秀才朝业哥儿招了招手,“过来吧,看在你们这么用心的份上,老朽就不计较你们昨日的无礼了,赶紧来把束修教了,还赶得上晨课。”
李秀才的话说完,他隔壁院子的门被人从内打开,一颗木沉沉的脑袋探了出来,瞧见苏木槿与业哥儿一行人,才从院子里走出来,淡声道,“进来吧。”
“多谢小哥。”苏木槿点头示意,转身朝苏连华与沈氏招了招手,“爹娘,崔先生家在这里。”
苏连华与沈氏齐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真怕那个崔先生是假的。
业哥儿兴奋的一路小跑过去,朝那少年笨拙的作了一个揖,“多谢小哥哥。”
少年看他一眼,皱了皱眉。
一行人先后进了院子,李秀才也要跟着进来,“我来看看崔先生。”
少年想撵人出去,那李秀才已经麻溜的钻了进去,少年只好作罢。
崔老先生的这个院子很小,只有三间正房,一间灶屋,院子里辟了一大片菜地,一些灰趴趴的像草的植物蔫儿在地上。
崔先生正在正房门前打着一套形似五禽戏的动作。
等他们走到近前,他刚好打完,伸手接过少年递来的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道,“你们来的可真是够早的。”
“先生。”业哥儿上前,恭敬的躬身施礼,“学生前来拜见。”
崔老先生摆了摆手,“我这儿不讲究那套虚礼。”
“崔老头,原来你也是教书的!”李秀才一脸‘你抢我饭碗’的表情瞪着崔老先生。
少年的眸子一冷,看向李秀才。
李秀才没来由的脖后根儿泛起一阵凉意,抬手摸了摸。
崔老先生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李秀才,这可是你不要的学生,怎么,还不许我收了?”
李秀才哼了一声,转身看苏连华与沈氏,“你们可要想好了,这崔老头在这住了大半年了,整天出门乱窜,不务正业,你们把孩子交到他手里,可保不准教成什么样儿……别到时候功名考不上,连孩子也教废了。”
苏连华与沈氏同时沉下了脸。
“爹,娘,你们别听他胡说,先生很有本事的,我要跟着先生学!”业哥儿生怕爹娘被李秀才骗了,着急开口道。
苏连华朝他摆手,对李秀才道,“我们既然把孩子交给崔老先生,自然是相信崔老先生的为人和学识。”
想到他为了一点银钱,昨日那般羞辱他的业哥儿,苏连华的神色越发的冷。
李秀才被看的脊背发凉,指着几人点了点,“早晚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说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转头气呼呼的走了。
一家人看的很是无语。
将拜师礼奉上,业哥儿正式给崔老先生磕了头,成了崔老先生最小的一个学生。
崔老先生喝了敬师茶后,指着一旁的少年对业哥儿道,“这是你的一个师兄,姓越名蘅,字砚青。”
业哥儿立刻躬身,“越师兄。”
“小师弟。”少年淡淡的点了点头。
苏木槿有些惊讶的看了那少年一眼,越砚青。
越这个姓很少见,越蘅这个名字她却记忆深刻。
因为,越砚青,是前世,唯一有能力与李成弼竞争首辅大臣的人。
为人冷漠,处事果决,才思敏捷,精于算计,阴谋阳谋向来撵手就来。
她当年为了帮李成弼上位,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的亏,有几次险些功亏一篑。
当然,后来她能将李成弼拉下来,他在背后也出了不少力气。
没想到,他也是崔老先生的学生。
越砚青抬眸看苏木槿,眸光清冷。
苏木槿心神一收,微笑点头,越砚青眉头轻蹙,收回了目光。
从崔老先生的宅子出来,一家人直奔镇上卖笔墨纸砚的铺子。
挑上中下三种纸各买了一些,又买了两支毛笔,并崔老先生安排的书籍,去结账时,一家人都吓了一跳。
“十五两!”
伙计笑着点头,“三本书共八两三钱,两支毛笔共三两,三种纸共三两八钱,抹掉一钱的零头,一共十五两。”
苏连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钱袋。
苏木槿莞尔,看来赚银子的事要赶紧了。
“书不能少,毛笔可以先买一支,纸去掉中等的,小哥,你再算算多少银子?”
伙计又拨了一下算盘,“十二两。”
苏连华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银子倒出来递过去,伙计收了,将书和纸用纸绳捆了,并两支毛笔递给苏连华,“客人慢走。”
出了书铺,苏海棠轻声嘟囔了一句,“原来读书要花这么多银子,六哥把银子都花了,弼哥哥怎么办……”
苏木槿的脚步顿了顿。
沈氏听到,皱着眉看了苏海棠一眼。
本来打算有剩余的银子给业哥儿做身新衣裳,现在钱花的干干净净,倒是省了逛街的时间,一家人将业哥儿送去了崔老先生处,便去了与战六叔、战六婶说好的汇合处。
战六叔与战六婶还没出来。
苏木槿拉了棉姐儿在雪地上写字,盛哥儿在一旁笑看着。
等了约莫两刻钟,战六叔与战六婶回来,一行人坐了牛车晃悠悠回去,到十八里寨时,太阳已经落了山。
苏老太太这一次倒没有再摔打指桑骂槐,只是眼神跟刀子似的,嗖嗖嗖的往二房这边射。
沈氏早知道苏老太太是什么德行的人,叫了声娘就不再搭理她,自去灶屋做了一家人的晚饭端回屋吃了,再温了热水一家人洗脚洗脸,睡觉不说。
第二日,苏木槿跟沈氏打了招呼,一个人坐了村里的牛车去了镇上。
同路的大娘媳妇子见她一个人,有心想问一句,却被亲近的人死命拦着,还敢问,万一说了不中听的,刺激到了人,回头吊他们家门口算是咋回事!
苏木槿瞧着她们看她跟看危险爆炸物的眼神,笑了笑,不能亲近,那保持一些距离,互不干涉,挺好的。
等到了镇上,她估算了一下时间,径直去了上次见到二人的酒楼。
两人果然在那里。
顾砚山先瞧见了仰着小脑袋往上看的苏木槿。
苏木槿看见他,笑着同他招手,“顾砚山。”
一双黑眸亮晶晶的看着他。
顾砚山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苏木槿进来时,文殊兰正支着脑袋愁眉苦脸,“我爹说我要是能把酒楼经营好,以后我想干什么他都不干涉,我要是把酒楼赔了,就得乖乖听他的话,娶他让我娶的妻子,做他让我做的事!我娘居然还说,让我赶紧生个孙子好给他们文家传宗接代……”
苏木槿听的笑出声。
文殊兰没精打采的侧头看了她一眼,“苏三姑娘,你来啦?”
“文老爷交给文少爷一间酒楼,让文少爷经营?”苏木槿笑问。
文殊兰叹气,“是啊,少爷我现在是水深火热,让我吃我在行,经营……”
“我有个经营法子,文少爷要不要听一听?”
苏木槿笑眯眯的看着文殊兰。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只隐约记得,前世,文殊兰从文老爷手里接了一个酒楼,另辟蹊径,将酒楼经营的有声有色,一路开到了京都应天府。
文殊兰立刻来了精神,“什么法子?”
“我说了法子,若文少爷觉得可行用了,我可是要收银子的。”苏木槿依然笑眯眯的道。
顾砚山瞪眼,果然,这小丫头笑的灿烂的时候就是算计人的时候。
文殊兰点头,“给,只要能让我把酒楼好好的经营起来,你要多少都给!”
“我以经营法子入股,不管文少爷的酒楼经营的多好,我只要一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