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连华深吸了一口气,目送牛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拐弯处,快步回了院子,抬眼就瞧见沈氏拿着一个钱袋子站在自家门口等他。
他心口一热,快步走了过去。
沈氏一句话也没有说,将银子递给了他。
“梅娘……”
沈氏摇了摇头,“老爷子的身子要紧。”
苏连华感激的看着她,沈氏瞪他一眼,“你当我真是不讲理的泼妇?性命攸关的事还拿乔不成?”
苏连华连连摇头,“我媳妇是最好的!”
沈氏嗔怪的翻他一个白眼,“赶紧追去吧,他们那几个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带银子,别因为没带银子耽误了给老爷子看病。”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爹的病看上去有些严重,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做好晚饭不用等我们,也不用给我留门儿,带着孩子们自管去睡,我回来再想办法开门。”
沈氏嗯了一声,将苏连华送出院门,“银子若是不够,你让人捎话回来,我再想办法,老爷子的身子要紧。”
苏连华应了,大步追出了村子。
“娘。”
苏木槿拎着棉姐儿走出来,看着苏连华走远,“老爷子从床上摔下来了?”
沈氏叹了一声,倒是没想瞒苏木槿,颔首道,“前几日小张叔还说老爷子郁结于心、气性大,今儿个你爹话里话外有些挤兑他跟老大,估摸着是气着了。”
苏木槿没瞧见当时的状况,但老爷子气性大这话倒是真的。
母女三个转回院子,就听到正屋里苏老太太骂骂咧咧的声音,沈氏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去了灶屋做晚饭,裴氏已经早她们一步来了,栀姐儿与桐姐儿正帮忙洗菜切菜。
见她们进来,裴氏从灶膛前抬起头,“二嫂,你们来了。”
沈氏笑笑,“我来帮忙。”
裴氏回了一个笑,指着栀姐儿与桐姐儿,“我正瞅她们笨手笨脚的,咱们姐儿俩做饭,让她们都回屋去玩吧。”
沈氏挽了袖子,笑着从栀姐儿手里接过了菜刀,撵了几个女孩儿出去,又关了灶屋门保暖和,妯娌两个才说起悄悄话。
“二嫂,你们没事吧?”
沈氏摇头,他们哪里有什么事,丈夫因为护着她把那屋一家三口都给得罪了,老爷子还……
沈氏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老爷子没事还好,若真有个什么事,华哥以后可怎么办?
裴氏听她叹气,有心问一句怎么了,又怕沈氏觉得她多事,屋内一时有些安静。
沈氏笑了笑,将能说的那些挑拣了讲给裴氏听,裴氏听的一阵瞠目,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老大真是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还有苏老爷子,明明是自己处事不公,居然还能把自己气成那样,也是一朵奇葩。
裴氏听的直摇头。
说到业哥儿进学读书那些花销,裴氏心中一动,思忖了半响,丢开手中的柴禾,走到沈氏身边儿压低了声音道,“二嫂,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
沈氏看她。
她看了眼关着的灶屋门,凑到沈氏的耳边,“我们嘉哥儿读书时,老爷子和老太太拿了公中的银子来贴补,一个月一两。”
说完,她退后两步,嘘了一口气,“虽然不多,但于我们而言,确能减少一些压力。嘉哥儿他爹一个月虽然也能挣几个钱,可交去大头,剩下那一点儿也只堪堪够嘉哥儿花销,家里能存个十文八文的,已是好的。”
她说完,对沈氏笑了笑。
沈氏看着她,也笑了笑,叹着道,“家家都难啊,我们家他爹虽然进一趟山多少都能有些进项,可哪里顶得住一层两层的往下剥,入不敷出的时候多的是,也就去年好容易攒了些,棉姐儿病一场,槿姐儿病一场,盛哥儿跟孩子他爹一个接一个的病,家里现在早掏了个空……”
沈氏想到刚才给苏连华的那个钱袋子,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可真的是一干二净,一个铜板都不剩下了。
妯娌两个心有戚戚然,对视一眼,都笑了。
笑罢,是良久的沉默伴随着灶膛里响的噼里啪啦的柴火声。
这样的安静里,就是裴氏的一句低低的叹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沈氏接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晚饭做好,裴氏去喊老太太吃饭,老太太把桌子拍的砰砰响,“老头子在镇上生死未卜,你们还有心情吃饭?一个个不孝顺的东西……”
裴氏沉了脸,退回灶屋,关上门还能听到老太太的叫骂声。
五房的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袁氏探头探脑的瞧了一圈,麻溜的跑到了灶屋,“二嫂、四嫂,给我们把饭盛碗里,我端我们屋里吃去。”
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正屋,“还不知道骂到啥时候去,咱们还是先吃饭吧,老太太饿了自己就会来找吃的了。”
裴氏与沈氏对视一眼,都笑了。
可不是袁氏说的这个理儿吗。她们就算陪着她饿一样要听骂,不如各回各家吃各自的饭,老太太愿意骂让她骂去好了。
三个人各自装了自家人的分量,端着回了各自的屋。
不一会儿,三房也探出个脑袋,瞧见院子里空无一人,有些瑟缩的看着正屋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从三房出来去了灶屋。片刻后,端了半碗菜一碗汤并几个窝窝头杂粮饼回了三房。
苏姚黄饿的不耐烦,没好气的叫住苏老太太,“行了,娘,你骂来骂去就是那几句话,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你看看这天儿都啥时候了,你不吃饭我还要吃饭呢,我都要饿死了我!你是不是还想给我收尸啊……”
苏老太太被她的话唬了一跳,“瞎说啥呢,啥死啊死啊的?快给我把嘴闭上。”
苏姚黄撇了撇嘴,“娘,你让四嫂她们把饭端来吧,我饿了。”
苏老太太叫了两声,没人应,气急败坏的去了灶屋,一瞧锅里,就剩两口汤和几口菜了,登时破口大骂,养在墙角的鸡鸭都被惊动了,咯咯嘎嘎的乱叫着。
前头的墙头上探过来一颗脑袋,笑盈盈的看着院子里叉腰站着的苏老太太,“哟,里正伯娘,这是咋地了?谁惹你生气了?”
“关你什么事儿?”苏老太太没好气的回了一嘴,还要再怼周家那小媳妇几句,突然想起这是个碎嘴的,万一传了出去,给老头子丢了脸,回来又要被他骂,便压了压抓肝挠肺的怒火,转身回了正屋。
周家小媳妇撇撇嘴,下了墙头。
……
镇上。
老三苏连贵和战六叔在里间守着苏老爷子,老大苏连荣跟老大夫在外面说着老爷子的病情。
“什么?你说我爹这次很凶险?”
“二十两银子?大夫……能不能少一些,我们家……别别,大夫您说多少就是多少,只要能治好我爹,多少银子我们都出……行行行,我们尽快!二十两……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苏连荣耷拉个脑袋走进来,苏连贵站起身,“大哥,大夫怎么说?”
“说爹气狠了,伤了内脏,要调理,药方中有几种药材比较贵……”苏连荣抬起头,对苏连贵苦笑一声,“大夫说至少得二十两银子。”
“这么贵?”苏连贵惊讶道,“不能用别的药代替吗?”
“可以。”老大夫掀开帘子走进来,没好气的看了苏连贵一眼,“二十两银子的药材吃了还能活五十年,换成其他便宜的药只有十年寿命,你们自己选吧。”
苏连贵一怔,没再说话。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对苏连荣道,“大哥,我手里还有一点银钱,我回去取了给爹凑药费……”
苏连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连华已一路找了过来。
“爹怎么养?大夫怎么说?”
战六叔与苏连贵都摇了摇头,苏连贵将苏连荣说的鱼苏连华说了,苏连华有些讶然,“二十两!”
他摸了摸怀中家里所有的家当,估计最多也就四两。
苏连荣脸色一沉,“老二,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说话没个轻重,要不是你爹会气成这样吗?我看这药钱就应该你出……”
“大哥,这事不能全怪二哥……”苏连贵想为苏连华说句公道话,被苏连荣打断,“老四你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吗?你就在这帮他说话!这事你别掺合,是老二把爹气病的,这药钱就该二房出!老二,回家去拿银子吧,爹在这儿可等着你救命呢!”
“大哥……”苏连贵急的皱眉。
苏连华看了眼闭着眼依旧没有清醒的苏老爷子,攥紧了拳头,咬牙应下,“好,我回去借钱,你让大夫先开药,我把银子拿回来就给爹煎药喝。”
苏连荣瞪着他,“不给银子,哪个大夫会给你抓药!”
“我这就回去。”苏连华转头大步朝外面走去。
战六叔看了苏连荣一眼,皱皱眉跟着苏连华走了出去。
苏连贵脸色有些不好看,“大哥,爹病了我们当儿子的都应该出一份力,你怎么能让二哥一个人扛着?”
“你这小子,不让你掏银子还是害你了?”苏连荣不以为意的斜了他一眼,“别忘了谁跟你才是一母所生的同胞。”
苏连贵脸色一沉,快步出了里间。
“二哥!”
走出医馆,瞧见苏连华与战六叔正站在牛车边说话,他忙跑过去,“二哥,我家里还有一些碎银子,我跟你一块儿回家一趟,爹这里有大哥在,我们快去快回没事的。”
苏连华有些萎顿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拍了拍苏连贵的肩膀,“好兄弟。”
“走吧,我赶牛车送你们回去。”战六叔甩了甩牛鞭,看着二人道。
苏连贵抬眸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医馆,想到苏连荣的态度,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