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辰的瞳光微微散开,嘴唇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一样,紧紧合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我十八岁嫁给你爷爷,过门不足两年,他就死了,撒手丢下一个破烂店铺,一个半岁小儿,全凭我一个人里里外外照顾。那些年,我每天睡不够三个小时,天不亮就起来踩三轮进货,不管刮风下雨雷鸣闪电,就是外面落下一尺厚的雪,也没一天停下!家里没暖气,零下十几度了,我身上都没件像样的袄子,紧着所有棉花给你爸做衣服,还在那时候落下了腿疾。这还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缝年过节的时候,人家都在放鞭炮吃团圆饭,我就把你爸抱在怀里,捂着他的耳朵给他讲故事唱儿歌,我知道他睡了听不到,但我还是一直讲,一直讲,半刻都不敢停,就怕听见隔壁人家欢闹的笑声,当着孩子的面哭成泪人。”
秦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哭,带着哭腔的语调还是很有感染力的,简单几句话,听得管宛都觉得她有点可怜了。
可很快,管宛就发现自己不能心软!她看见秦辰的目光越来越黯淡,这才恍然明白过来,秦老太太被困在阵法中没办法来硬的,所以就哭着提些陈年往事,用钝刀子去割秦辰的肉,让他放弃挣扎,站到她那边!
“我好不容易把你爸拉扯长大,又把小店铺的生意做到红火,眼看日子就快好起来了,结果呢?你爸也跟着去了!我那时候才四十几岁,丧夫丧子,还被街里乡亲的戳着脊梁骨骂扫把星!院子里谁家发生点什么事,都要拐着弯推到我头上,一个个的话里话外都逼我去赔礼道歉!我能说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能说,没人替我撑腰啊!人家有丈夫、兄弟、儿子,我有什么?我什么也没有!”
秦老太太用手擦掉脸上的泪痕,继续说:“幸好你爸还留了你这么个独苗,你呢?争气了吗?还不是活不过二十,不但伤了我的心,还伤了你妈的心。记得你四五岁的时候,总偷偷问我,爸爸呢?爷爷呢?你又看见谁家爸爸妈妈带着一起去游乐园了,又看见谁家爷爷奶奶领着一起去玩具店了……听到这些,我都是偷躲起来抹眼泪。秦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你爷爷,不是你爸!也不是你!是我!都是我啊!”
老太太哭得越来越厉害,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她手上擦拭的频率越来越高,不过她很聪明,即使眼泪哗哗的,也没学泼妇放声嚎啕显露狼狈,而是带着哭腔讲述故事,又偷偷的抹几下眼泪。反倒这样像不经意的举动,更加惹人心疼,给人一种想要憋住,又实在憋不住的错觉。
再看秦辰,他的头慢慢的低了,目光变得疲惫失神,又毫无焦距的落在脚前一小块位置,抬都抬不起来。
“我耗费几十年时间建起秦家,辛辛苦苦走到今天,却要眼睁睁送走你们祖孙三个,受三次锥心刺骨之疼,眼泪早就流干了!看着你们就站在墓碑旁边,我却无能为力,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吗?我甚至连话都不敢说,怕你们伤心!也怕自己伤心!现在,我不想认你们了,你们爱去哪去哪,爱做什么做什么,我都管不着了,但是,我这么含辛茹苦守了你们整整三代人,你们怎么从来不为我想一想?”
“不是我狠心,你为什么不能理解一下我?这么多年,你们万事不管在外面逍遥快活,容颜不改永葆青春,可我,四十几年风风雨雨,四十几年日夜操劳,为了这个家,我老得都不成样子!你见过现在六十岁的人还会老成我这样的吗?我一嘴的牙都掉光了,现在天天带假牙,连吃的东西都是假牙的味道!前几年又查出来得了癌症,都还没过自己的生活,就快死了!就这么一眨眼,我就快死了!死了,什么都没了!我的经营,我的研究,我这么多年苦心钻研的成果,全都没了!辰儿啊,奶奶现在还不想死!奶奶的人生才刚开始,我才刚意识到要为自己而活,不想就这么结束了!你帮帮奶奶,就当可怜奶奶这一辈子的操劳,帮帮我吧!”
说到这里,老太太的情绪已经开始有些失控,或许是秦辰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心里的火气变得更大了,嗓音也跟着提高好几度:“你们都年轻,可以生很多孩子,送一个给奶奶有什么关系?我为你们祖孙三代贡献了一生,你怎么就不会心疼我一下?我的要求又不多,只这一个罢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孝顺?奶奶真是寒心啊,你不体谅我就算了,还处处跟我作对!你还是我孙子吗?怎么对得起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怎么还好意思叫我奶奶?”
骂完,秦老太太竟然气得咳嗽起来,并且越咳还越厉害,最后把脸都咳成了猪肝色,她拿起口袋里的手帕捂住激咳的嘴巴,又擤了把鼻涕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尽是碰到些没心肝的……”
等老太太哭诉完了,管宛才揉了揉太阳穴,冷声道:“说完了?”
“……?”秦老太太还在擦眼泪,余光却透过手帕斜睨了她一眼。
“您老这戏也太过了!”管宛长舒一口气,心想以前觉得她是好人时看着完全不觉得夸张,现在晓得她心思了再看,真的是各种浮夸,“我今天才知道,一个人日子过得不舒心还能叫别人买单?就算你过得再辛苦好了,还能强过一条命?凭啥?你的命是命,我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孩子也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又不是充电话费送的!更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他不属于我,不属于秦辰,更不属于你!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是秦辰拖累了你吗?是他不孝?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有亲妈,又不是你带大的,偶尔逗一逗说两句话就叫劳心劳神了?不满足你可耻的愿望就是不孝?”
“你很多年没管过秦家的生意了吧?是,刚开始你受了不少累,但您的心血不还在那里吗?又没人抢你的,也没人给你败了,你哭个什么劲!而且,巫蛊之术和尸偶控制术都讲究积累,没十年二十年,你怕是也没现在这水平!所以啊,你这身体明摆不是操劳的,而是乱学术法搞垮的!死皮赖脸把责任推给自己的亲人,寒不寒碜!还有,别再擅自拿你跟秦辰比了,你这么自私的人,比不上!永远比不上!”
管宛噼里啪啦说完,气得秦老太太七窍生烟,没想到浪费一大堆口水打出来的煽情牌,被她骂得一文不值,完全就不晓得尊重长辈!老太太眼睛一眯,想起当初在秦家时,管宛也是这么气素玲的,在管宛眼里,要是看不上那个人,就是年长九万岁也不把你当回事。
不过,这种人直爽却也鲁莽,更加容易被利用。
老太太便抓住管宛这个软肋,刚刚挨了一通骂,又觉得不能白挨,便泪潸潸委屈地哭了起来,这一次她自己不哭诉了,只是泪水流得凄凄哀哀,让那个做孙子的自己体会。
“够了,我记性不差。”终于,秦辰轻轻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把蛊毒万解交出来,饶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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