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江路嘉聚精会神地干着修补皮肤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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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感慨地想着:进了国九局这么长时间,好歹找到点本行的事可以干了,手术刀柄,组织钳,血管钳……亲人们呐!我可算是摸到你们了,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我为啥想不开要去参加什么国九局,世界和平关我什么事,明明只有你们才是我应该一生相伴的东西啊!
尽管多日以来他一直在不务正业,但是一旦给他摸到了手术器材,动作还是十分娴熟,眉目间专注的神色让他平添光彩,徐芳然侧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江路嘉余光一瞥,注意到了,下意识地问:“疼吗?”
徐芳然白瓷一样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沙哑地说:“没有感觉。”
说话的时候她脖子上的创口犹如破风箱一样地敞开着,裂开的皮肤扑打,空气涌入涌出,发出刺耳的伴音。
江路嘉暗地里抹了抹汗,急忙说:“我会加快速度。”
背后传来开门声,王枫打着哈欠走了进来,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做你的手术,不用理我。”,然后顺脚勾了一把凳子过来自己坐下,没精打采地说:“徐芳然女士,根据程序,有一些问题需要您回答……”
“好的。”徐芳然态度很配合地说。
“时间紧急,本来应该等手术做完的。”王枫公式化地道歉,“但您羁留地球已经超过期限了,签证处那边急得不行,我们还是尽量抓紧时间吧。”
“给大家添麻烦了。”徐芳然低声说。
此时的她,面容平和,除了发声时候还带着空气传输的杂音之外,和刚才拘捕逃窜时候那个半人半虫的怪物简直不是一个类型。
王枫也有点意外,讪讪地把腿摆正,同时端正了态度:“您能把失联之后的事详细地说一下吗?”
江路嘉一边干着手上的活儿,一边还好奇地竖着一只耳朵在听。
徐芳然所说的,并没有什么超出他们推测的部分,那天上午她从家里满怀留恋地出来,去地下车库取车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两个蒙面歹徒所挟持,她误以为这就是签证处派来的,心想做戏要做全套,就配合着他们开车离开了小区,然后到半路换车的时候也没有做反抗,接下来就是被远远地运到荒野郊外的河边,一把锋利的刀子割开了她的喉咙。
“对不起,我有个可能是冒犯的问题。”王枫举起一只手打断她,“如果说前面您都一直觉得是签证处的人帮着做戏的话,这个时候您难道就没有反抗的意识?”
徐芳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的确有想过,但是怕吓到他们。”
闻听此言,在江路嘉手指间灵活飞舞的缝合线都免不了混乱了一下,被不自觉地纠缠打成了死结,江路嘉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开始剪线头。
这个回答让王枫也有点意外,追问道:“可是这关系到你的生死,您真的不在意?”
徐芳然带着一股非人类的淡定劲儿回答:“反正我又不会真的死。”
“好吧……”王枫无话可说了,“也就是说,您当时是放过了他们,没有反抗,以便造成您确实死亡的假象。”
“是啊。”徐芳然承认,“反正我,我是说,徐芳然这个人,迟早都是要死的,不管是你们来杀了我,还是真正的罪犯,那不都是一样的结果吗?何必麻烦呢?”
她咬了咬嘴唇,柔和地说:“我也不想杀人……他们确实犯了罪,那有地球的法律惩罚他们,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返回我的母星,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横生枝节,给大家添麻烦。”
王枫目光闪了闪,突然问:“可是您第二天,并没有来国九局,说明特殊情况,要求及时安排离开什么的……而是一直游荡在北京,直到被我们发现踪迹,这点您怎么解释?”
“因为大量失血,对我的这具伪装体还是有影响的,我被凶手沉到河底之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昏睡了一阵子,具体多少时间不知道,然后我的本体自我保护机能开启,我才能顺利逃脱,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大记得了,那时候我基本是凭本能行事。”徐芳然不紧不慢地说,“何况……我刚逃脱的时候很狼狈,比现在还要不堪,我也不想就这么来国九局,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就不好了。”
王枫盯着她的脸,出其不意地问:“你几次回到家,是想找什么,还是想报仇?”
“报仇?”徐芳然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我并没有什么仇要报,我出事是一件意外,虽然罪犯很残忍,但是这种罪行在地球上也是不罕见的,发生在我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稀奇吧?”
她微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扬起下巴,让江路嘉能够更方便地缝合靠近那里的创口,她漆黑的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近乎自言自语地说:“我的确是要拿回我的东西……我送给我丈夫的宝石戒指。”
“是超出地球科技水平的物质吗?”王枫翻了一下光幕,“您入境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登记?”
“啊,不是的。”徐芳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辩解道,“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并没有违反星盟公约,起初我的确是想留给我丈夫做个纪念的,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
她对着天花板下的虚空绽放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回忆的话只要我一个人拥有就可以了,说到这个,我想顺便提出申请,在我离开之后,请你们洗去他和我之间的所有记忆。”
“好的,您的申请已经记录在案,会提交的。”王枫好看的手指灵活地翻着蓝色光幕,忽然问道,”我再问您一次,您那天出门,事前有和黄大东说过吗?”
徐芳然毫不犹豫地说:“没有,他完全不知道我那天要出门。”
好像是怕王枫不相信,她又补了一句:“我一向不太爱外出,如果特意说一句,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我马上就要离开地球了,和他永远,永远都不会见面了,何必再多生枝节呢?”
王枫锲而不舍地问,“现在警方正在破这个案子,已经抓到了一个嫌疑人,但主犯在逃,您对此有什么线索吗?”
徐芳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没有。”
大概是怕王枫不信,她还补了一句:“我当时被他们用胶带捆住了脸,只留下鼻子呼吸,眼睛被贴得死死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江路嘉终于把她喉头的创口缝补完毕,直起腰喘了口气准备接着奋战,闻言不假思索地说:“那难道您没有用气味标记他们一下方便追踪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的气氛为之一变,本来是平和的谈话,忽然充满了压迫感,徐芳然白瓷一样的俏脸上还是微微含笑,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声音却略略改变了,尾音变得尖锐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可以用气味标记他们?”
江路嘉愣愣地说:“我从国图借书出来那天,在地铁口遇到一个姑娘,她身上就有你标记的气味,她碰了我一下,还沾到我身上了呢。”
徐芳然沉默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我没有用气味标记过任何人,凶手也好,小姑娘也好,你也好,都没有。”
江路嘉不自然地笑了笑,伸手去穿针引线:“我当然没有了,我是说那个姑娘……”
徐芳然温柔的声音坚定地响起:“没有什么姑娘,你们弄错了。”
“是啊,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王枫出乎意料地把话题岔开,“可能就是不小心碰到了吧,就像你碰了那个姑娘一下,你也沾上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略过略过!”
接下来他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很多都是走流程的公式化套路,终于在江路嘉快缝完的时候他也结束了,这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早上五点。
“真是漫长的一夜啊。”他站起来,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徐芳然女士,谢谢您的配合,八点大家上班之后,签证处的人会来接您,可能要委屈一下,在国九局羁留所呆上个24小时或者48小时,不过情别担心,您也没什么罪名,等非法羁留的问题调查清楚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谢谢你们。”徐芳然微笑着说,“不过我还是想拿回我的宝石戒指。”
“哦,那个没问题的,我们一定会替您拿回来。”王枫信口答应着,倒退着往门口走去,“嘿,博士,请加油。”
江路嘉没好气地说:“有加班费吗?”
“这个真没有,要不然让南瓜过来给你跳一段应援舞?”
王枫踢踢踏踏地走回了大厅,萧晚晴还在,看了他一眼,伸手关上了监视光幕,转了下椅子,静静地看着他。
“很明显她在撒谎。”王枫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低声问,“要继续追查吗,头儿?”
萧晚晴凝神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用了,她自己都不想再查下去不是吗?再说她是个危险人物,在地球多呆一分钟就有一分钟的危险,还是尽快结案送走的好。”
“我感觉到了,在江博士问出那个蠢问题的时候,你没看到她那样子,就快变形了!吓得我……”王枫心有余悸地说,“差点以为又要大战虫族了。”
萧晚晴伸出一个指节,敲了敲桌子强调说:“哈娜不是一般的虫族,她是雌虫,而且很有可能是具有繁殖能力的雌虫!一个肚子里揣着几亿个卵的虫子待在地球上,无论如何都是件可怕的事,所以不管这案子里还有什么蹊跷,不管她标记了谁,只要她现在肯离开地球就好。”
王枫撇了撇嘴:“明白,组长,天一亮我们就给她要宝石戒指去,要到手就一路绿灯,全体一鞠躬送虫子大小姐回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