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禄仔细校对左右两份文稿,只觉得一打眼扫过去,两份文稿仿佛是出自一人之手。
可是却本能的觉得这两份文稿有些不和谐之处,让他并不能一下子下结论。
不由蹙起眉头重新又校对了一遍。只觉得这左边一张书法字迹端正隐隐可见风骨,右边的这张仿佛又差点意思。
可这并不能就断定不是一人所写。毕竟若是水平不稳定,或者状态不佳的话也会影响笔下的字迹。
公堂之上安静如许。方凤年抬头望去。见允禄眉头紧蹙,似是遇到难题。
经过夏本科的传话,他已经知道这庄亲王有意为自己翻案,自然不会故意在公堂之上为难,
且素闻庄亲王博闻强识,文武双全,眼下他都犯难如此,可见这临摹之人确实有两把刷子。竟一时真假难辨。
他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拱手道:“王爷,可否让微臣自己分辨一二?”
“大胆!”
“放肆!”
坐在下首旁听的两个官员同时怒喝。庄亲王从文稿中抬起头,看向那二人,神色微沉,
“公堂之上,你二人为何喧哗?!”
方凤年瞥向那两位大臣,面上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其中长相似白面冬瓜般的大臣起身拱手,恭敬道:
“启禀王爷,这方凤年身为人犯,居然提出此等要求,实在是居心叵测,
若叫他接触了物证,万一他铤而走险,毁了这证据,咱们再结案岂不物证不全?
日后皇上问起来,我们岂不为难?
王爷,万万不可让方凤年接触物证啊!”
他说便深深拱手。这话听起来也像是在维护司法的程序,
当然是在预判方凤年确实是个身带反骨的凶徒的前提下。
允禄含笑的点点头,有又看向坐在一旁连连点头,脸上瘦可见骨,显得尖嘴猴腮的大臣,问道:
“路大人,你也这么认为吗?”
那路大人见王爷问到自己,便恭敬自起身,面上挂起谄媚的笑容,脸上汗珠油亮,显得油腻又猥琐,
“嘿嘿,王爷,您才是主审官,下属不过是旁听,您觉得好便是好。”
这话说完,先前的提出反对意见的那位大臣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路大人,你!”他鼻孔愤怒喘着粗气。
他没想到,这路大人是这样两面三刀的人物,明明来时说好的,他却临时倒戈!
这个小人!
“嗯~路大人说的在理!”允禄含笑点头。
“既是如此,便从将两份文稿交给方凤年来分辨一二吧。
就在这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相信他不敢做出过分举动。”
他话音一落,卫焱便听令上前,将两份文稿分别放在托盘两侧,端着走到方凤年面前。
那“白面冬瓜”面色难堪地坐在位上,眼睁睁地看着卫焱将文稿取下来。
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允禄,见他并未理会自己,终究埋下头,狠狠地瞪了路大人一眼。
允禄看了看,又吩咐左右:“去给你方凤年搬一个桌子来。”
很快就有捕快搬来桌子放在方凤年面前,卫焱将文稿放上去,便退到一边。
方凤年微微拱手对卫焱道了谢。便开始仔细观察这两份文稿。
字是他自己写的,所以即便这两份字长的极像,可是他略略辨认便认了出来,这左边的文稿正是自己的!
其实,小安子既是抓住了那临摹的书生的事夏家已经传信给他,即便他今日不做辨认也不是不行。
但他认为只有经过当众辨认,那书生的证词才会更加有力度。
所以才有此番的程序。方凤年胸有成竹,神色自若,甚至还能分心赏析一番这临摹的字。
片刻,见大家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方凤年拱拱手,朗声道:
“启禀王爷,下官已经辨认清楚,这右边的文稿并非下官所作。”
“哦?你有何依据?”允禄好奇的问道。他虽然也能感觉出来,但却无据可依。
“王爷,下官书写有一个习惯,便是写笔画竖钩的时候竖会在底部向右倾斜一点。不信您可以看看左边的文稿。”
方凤年笃定道。
允禄笑道:“竟有此事?本王瞧瞧。”
说着他大步走了下来。来到两份文稿仔细辨认。
这带着答案找破绽,果然事半功倍。
允禄仔细一看,便发现,这左手边的字迹确实有这个习惯的,
都是如此,而右边的却仍是尖利的勾画。
不免抚掌笑道:“不错,确实如此。
方凤年,你果真颇有两分急智。”
“你们且都来看看!”允禄转身对着在座的二人道。
白面冬瓜和尖嘴猴腮对视一眼,便齐齐起身到近前来看。
只见白面冬瓜俯身仔细看着桌上的文稿,眉毛越皱越紧,他下意识的抬起觑了一眼允禄。
他科举出身,自然也是有一定学识,此刻已经看出来了,这左边的文稿笔画之间确实如方凤年所言,
可是他出身富察氏旁支,此番来之前便已经接到主宅那边递来的口信:
务必摁死方凤年一案。
是以,他便是看出来了也得三缄其口,并且得想法子从中捣乱让此案不生变故才是。
这边想厢他还在低头想着法子,那边厢路大人已经像模像样的看了看,便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拱手道:
“哎呀!王爷慧眼,您一说,微臣便看出来了,
这左右两张文稿确实有所不同,这左边的更胜一筹啊!右边的就好像失了些水准。
王爷果然厉害,微臣佩服佩服!”
叫他逮住一切机会拍马屁,富察大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心里觉得他一点文人风骨也无。
允禄好笑看了他一眼,鼓励的点点头,就见他的一双小眼更加聚光,表情很是精神抖擞。洋洋自得的样子。
“富察大人看了那么久有什么心得吗?”允禄含笑道。看着白面冬瓜地笑容有了些许深意。
冬瓜、不,富察大人被这一眼看的心有些慌。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地急汗,小心道:
“这两幅文稿虽然有些许不同,可是也未尝不是这方凤年心思狡诈,提前设计也未可知啊!
而且这反诗可是从方凤年的住处搜寻出来的,之前打探的差役也说了,他很少出门交际,不是他写的又是谁写的呢!
王爷,万万不可中了他的诡计啊!”
他两眼觑着允禄的神色,眉宇间露出焦急之色。
允禄露出不置可否的神色,转身回到座位。
“富察大人说的虽也不无道理,可方才经过本王和路大人查验,这两份文稿笔迹确实有所不同,
如此虽不能彻底洗清方凤年身上的嫌疑,却让这反诗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既然方凤年深居简出,那么别人从何得知他写了反诗呢?这告状之人岂不是甚是可疑?”
方凤年闻言顿时蹙起眉,如庄亲王所言,那个匿名举报之人确实可疑,十有八九是佟仁浩指使,
若是找到此人,很多事便明朗了,只可惜,夏家最终并未找到这人。
他不由摇了摇头。
忽听庄亲王一拍惊堂木,朗喝一声:“来呀,带举报之人!”
方凤年登时惊愕的望向不苟言笑,神情端严的允禄。
庄亲王竟有如此本领竟找到了那人?!
白面冬瓜和尖嘴猴腮也面面相觑,白面冬瓜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焦灼起来。
站在一旁的尖嘴猴腮一双老鼠眼满场打量,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露出些许思索之色。
“带举报之人——”捕快将命令层层传递。
不多时,便有差役将一个身着国子监学生服饰的书生带了过来。
方凤年早就好奇此人身份,也诸多猜测,此时一见,登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
“袁岐山!竟然是你?!我早该想到!”方凤年神情愤怒,
“亏你还是袁家的嫡子,勤业的兄长,竟自甘下贱为佟仁浩做出构陷同僚之事,
难道就不怕事情败露,毁了自己一身功名吗?!”
袁岐山神色有些慌张,却强自镇定。
一手指向方凤年梗着脖子厉喝道:“方凤年,你竟敢攀诬本官,真是胆大包天!”
说罢他看了看堂上面色森严的庄亲王和坐在下首的两位大臣,神色微微慌乱。
拱手道:
“王爷,在下正在家中温书,就被这差役传了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啊!”
他神色极力装作无辜之状,却骗不了堂上的几人,更瞒不住历经夺嫡考验的允禄和观察入微的方凤年。
富察大人和路大人神色各异。
允禄的眼睛眯了眯,道:“袁岐山,今科进士,位列第四十九名。
如今吏部还未派官,正在家中等待吏部任用文书。”
他神色清淡的将袁岐山的履历一一道来。话锋一转,便接着道:
“十日前清晨,在顺天府衙的门前敲响了登闻鼓,随后将一封举报信放在了县衙前的石阶上,本人并未现身。
随后,这封信立刻引起了顺天府尹的高度重视,趁翰林侍读方凤年还在翰林院当值,
当天下午便差人去他的家中,直接便越权搜查了他的家,取得了有关反诗的文稿……
本王说的是不是?袁岐山!”
随着允禄的叙述层层递进,袁岐山越发慌张,手指神经质的不停的搓着。
“不是!不是的!不是我,那举报的人不是我!”
本朝虽不禁止官员之间相互揭发攻讦,却多以在朝堂之上参奏为法。
再者学子之间也多是通过师长主持公道,再不济也是写状子光明正大的诉诸公堂,
像他这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要是被人知道,声誉要收到打击不说,
更因有违律法,还会收到鞭笞的责罚。
他不住高声为自己辩解,仿佛拿定主意打死不认,反正没有证据。
这样想,他振振有词的直视庄亲王:
“王爷不分青红皂白将在下拘来,还在在下的头上应按了一桩罪名,到底是何用意?”
他瞥见令两位大人的神色似不认同,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面露叫屈之色:
“两位大人,在下冤枉啊,便是王爷也不能让在下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啊!”
那富察大人见状立刻露出微微喜色,他和颜悦色道:
“袁进士,你不要担心,不是你做的这里没有人会硬逼你认罪,本官自会给你做主!”
他说罢便向允禄拱手质问道:
“王爷,这袁进士怎么说也是今科进士,不知王爷这么说可有证据?
轻易冤枉一个刚考上的学生,况且他还是权贵子弟云集的国子监生源,只怕影响不好啊!”
他说着便自得地笑了笑,话语隐隐有些威胁之意:
“初入官场,这群书生最是书生意气,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
若是王爷欺压他们同年的事传出来,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非议,
若是闹大了,便是于王爷也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为了一个小小的方凤年究竟值不值得,您,可要三思啊!”他捻了捻短须,面上恢复了自信傲然之色。
一时白面冬瓜仿佛又膨胀了。
他身侧的路大人却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身子默默离富察大人远了点,似是对他方才的言论并不看好,
只是并不言语,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方凤年见他强辩,本是愤怒不已,
可是却见庄亲王的神色冷静,并无丝毫游移不定之色,便知道他定是在短短三日内找到了证据。
不免心中暗自佩服。
果然,允禄盯着下方巧舌如簧的袁岐山,声音微冷:
“袁进士,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伏法认罪,
你若承认,本官自会从轻发落,你若是砌词狡辩,本官便要铁面无私了!”
袁岐山安静了一下,眼珠转了转,只觉得庄亲王定在诈他,
若不然,直接亮明证据,又何必多问呢?
想到这里,他面露不屈之色:“王爷,不是在下做的自是不能招认分毫。
家父自小便言传身教,要做个诚诚君子,在下不敢妄言。”
允禄深深看了他那张油头粉面的脸一眼,便吩咐道:“卫焱,传令下去,带顺天府的门童。”
“是!”卫焱简短有力的答道。点了两个捕快,一同下去。
许是早有准备,不过片刻,卫焱带着捕快便押着一人上堂。
此人一现身,袁岐山便两股颤颤,神色间露出惊恐之状。
此人正是顺天府的门童,他一进公堂,便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不敢说话。
白面冬瓜见状不好,正要动用官威压一压这个人,便听一旁的路大人已经脸色一肃,竟露出些许威严,缓缓问道:
“堂下那厮,你可是要指认投匿名信者是袁岐山?今朝庄亲王在此,你尽管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