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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李相夷,李莲花便一路回了和光院。

笛飞声在等他,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方小宝感觉得出来他有些紧张。

他没有继续练剑,而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笛飞声边上。

“阿飞,李师父做什么去了?”

笛飞声道,“谁知道呢,兴许买棺材去了。”

方多病惊讶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买棺材。”

笛飞声看他一眼,“小孩别问那么多。”

方多病不满,“我不是小孩,你别小看我,我以后可是要做天下第一的。”

笛飞声挑眉,上下打量他,“噢?”

方多病一扬下巴,“我师父是天下第一,以后我自然也要做天下第一。”

笛飞声笑了一声,“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有这样的志向,也不算给你师父丢人。”

方多病又问他,“那你能跟以后的天下第一说说,到底怎么了吗。”

他有些苦恼,“这两天总不见师父,现在李师父都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都不热闹了。”

笛飞声暼他一眼,“等你师父回来了,自己问他。”

李莲花回来的时候,便见院中石凳上,一大一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他迈步进门,“聊什么呢。”

方多病兴冲冲的站起来,眉开眼笑的朝他跑过去。

“李师父!”

李莲花迎着他摸了摸小孩脑袋,“练剑了吗?”

方多病摇了摇头,“在等你呢。”

李莲花顺势敲了敲他脑门,“我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偷懒,罚你多练半个时辰。”

方多病撅着嘴不情不愿的应下,提着他的小木剑出去了。

小孩支走了,李莲花这才进了院子,在笛飞声边上坐下。

“你俩现在倒是合得来。”

笛飞声听出他弦外之音,“以后合不来?”

李莲花倒了杯茶水,啧啧摇头,“见面就掐。”

笛飞声有些不信,“本尊还不至于跟个孩子斗气。”

李莲花看他一眼,“别看他现在这样,等十年以后啊,个子蹿得老高。”

他轻笑一声,“愣头愣脑像个二柱子,还一身少爷脾气。”

“偏偏一张嘴能说会道,你呀,还真说不过他。”

笛飞声偏头盯着他看,说起十年后的方多病时,李莲花眼里有一种柔和的光。

“看来十年后,他待你不错。”

先前他只知道十年后李莲花遇见这么一个人,并未过多了解。

李莲花弯唇笑了笑,“十年后能遇见他,是我之幸。”

笛飞声点了点头。

这话换了从前,他不理解。如今,他倒是能理解了。

有一个真心相待的知己好友,不再孤身一人漂泊在江湖之上。

这感觉不错。

他往外看了一眼,问道,“李相夷呢?”

李莲花叹了一声,“留在那边了。”

他放下茶杯,将今日漱石居发生的事一一与他说了。

笛飞声听完,眼眸一眯辨不出喜怒。

“若李相夷当真问你要那忘川阳草,你会给他吗。”

李莲花斜他一眼,“我又不傻。”

“从摸出单孤刀体内寒毒那一刻起,我就能断定,这毒是他自己下的。”

这场乱子本就是他挑起的,如今这毒又是冲着忘川花而来,这江湖之上,李莲花想不出第二个人能给他单孤刀下药。

只是他如此豁得出去,上演这样一出苦肉计,是李莲花意料之外的。

笛飞声挑眉,有些好奇,“你怎么确定,不是我金鸳盟所为?”

“你就这么相信我?”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相信你?”

“你只怕恨不得直接毒死他,哪还给他留三天时日救命。”

“再说你金鸳盟,在梧州折损了这么多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子在四顾门重围之下混进客栈给他下毒。”

“况且他中毒的时候,你功力尽失,下山都要两个时辰,拿什么给他下毒。”

笛飞声牵动唇角笑了一声,还真让他猜对了。

若当真有机会,他根本不会给单孤刀留活路.

…………………………

彼时的单孤刀的确不像有什么活路的样子,毒入肺腑,他已经冻得浑身僵硬,脸上都起了一层白霜。

边上的肖紫衿看得直叹气,难怪说没救了,这副样子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时不时怀疑的看风明萧一眼,这个张口就让他买棺材的庸医真的能治病吗?

风明萧被他看烦了,冷冷出口两个字。

“出去。”

“你……”

肖紫衿气不过,刚要跟他理论,乔婉娩抬手按在他肩上。

“有劳风大夫,我们这就离开,不打扰你。”

那二人离开房中,边上坐着的李相夷也站了起来。

风明萧回头看他,倒是和气多了。

“你不必走,还要劳驾李门主助我一臂之力。”

他虽然不喜四顾门的人,但相对熟悉的李相夷还是没什么意见的。

许是因为李相夷与楼主亲近,他对李相夷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观。

但对着同样与楼主亲近的笛飞声,却没有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李相夷颔首,“风大夫需要我做什么?”

“针。”

他说着,李相夷便将剑放在桌上,翻开那诊疗箱。

里头放了两卷针,他问:“要哪个?”

风明萧头也不回,“都要。”

李相夷便将两卷针都取出来给他递过去。

风明萧展开布卷,两排金针便铺开在榻边。

他抬手提针,一针落在神庭。

昏迷的单孤刀突然皱了一下眉,面色开始痛苦起来。

风明萧道,“李门主,运气替他稳住心脉。”

李相夷抬手聚气,一掌在单孤刀的肩头按下去,替他将紊乱的寒毒平稳下来。

风明萧下针的速度很快,抬手一扫,指缝间的金针就尽数落在了该下的穴位,不差毫厘。

很快,两卷四十九根的金针都扎在了单孤刀的身上。

头顶,脸上,胸腔,还有手臂。

密密麻麻的看着格外渗人。

单孤刀面色越发扭曲苍白,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这毒阴寒入骨,他的的确确受了极大的痛苦。

剧烈的疼痛与刺骨的冰冷将他整个人缭绕,他好似在一片冰水中游行,身后的水面不断被冻结。

很快,那坚冰就结到了他的身上,像一道道冰锥扎入四肢百骸,穿透血肉。

这令人绝望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但他却连昏厥过去都做不到,越痛,越觉得清醒。

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像是要将人逼疯。

李相夷听他痛苦低吟,止不住的皱起眉。

又见单孤刀面上的冰霜渐渐褪去,满头满脸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知道这情况的确是在好转了。

意识混沌间,单孤刀感受到一股温暖磅礴的力量,一点一点融化他身上的坚冰。

他抬起头,便看见那冰面上站着一个人。

一袭红衣站在冰天雪地中,如燃烧的烈焰,正朝他伸出手。

“相夷……”

李相夷听到单孤刀模糊不清的唤了一声,连忙应他。

他说,“我在师兄。”

“李相夷……”

他又唤了一声,李相夷附耳过去,想听清他说什么。

下一刻,单孤刀哆嗦着,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

还含着冷意,喷洒在李相夷的耳边。

他说:“你,该,死。”

刺骨的凉意落在耳畔,渗入筋骨血肉,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李相夷遍体生寒。

他眼眸中的光微微闪了一下,按在单孤刀肩上的手指尖微抬。

扬州慢的内力还在输送,这句话好似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但骤然失控的内力波涛汹涌一般灌入单孤刀体内,还是激得他痛苦的咬牙哼出声。

风明萧看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

“已经够了。”

李相夷这才如梦初醒,怔愣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风明萧是失明过的人,耳朵尤其好使。

方才那句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问,“你为何救他。”

李相夷看着他,没有说话。

风明萧又道,“一个人痛恨你至此,你不杀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救他。”

李相夷垂眼看着面色渐渐回暖的单孤刀,没什么过多的表情。

“这天底下恨我的人有很多,我总不能一个个杀过去。”

风明萧摇了摇头,他不懂。

“恨你就会害你,杀你。”

“你先一步杀了他以绝后患,不好吗。”

李相夷笑了一声,“我是天下第一,当真杀得了我,便也算我死得其所。”

风明萧评价他,“你真狂妄。”

李相夷看他,“你这么重的杀心,也全然不像个大夫。”

风明萧不说话了,他抬手去提针,一根一根摘了收回去。

李相夷问,“他何时能醒?”

风明萧回道,“天黑之前应该能醒。”

李相夷舒了一口气,“多谢了,风大夫。”

风明萧收完了所有的针,起身卷起两卷金针。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嘱咐道。

“醒来之后不要四处走动,吹了风容易落下病根。”

“我给他开两贴平心顺气的药,你们熬了等他醒来喝。”

“此人心肺郁结忧思过重,长此以往只怕积郁成疾。”

李相夷听着,点头一一应下。

风明萧这才提着他的诊疗箱,提步推门出去。

门口守着的肖紫衿骤然对上他,开口询问,“怎么样了庸医?”

风明萧白了他一眼,“碧珩草难寻,我还是建议准备棺材。”

肖紫衿气结,“你……”

乔婉娩拽了他一下,微微与风明萧颔首,“劳烦风大夫了,多谢。”

风明萧礼貌的朝她点了点头,抬脚挤开边上的肖紫衿迈步离去。

“你……”

肖紫衿越发来气了,他咬着牙指了指风明萧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进了房中的乔婉娩。

甩袖冷哼一声,“算了,不跟你计较。”

折身进门,里头的单孤刀面上薄霜已经褪去,分明好多了。

乔婉娩终于宽慰了些,“还好有这莲花楼的妙手神医,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李相夷回身看她,“阿娩,此事不怪你,别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乔婉娩只是轻叹一声,“只是不知,这如此阴寒的毒,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李相夷抬手覆上她肩头轻拍一下,目光转向肖紫衿。

“紫衿,你看着师兄,他醒了随时来叫我。”

肖紫衿移开眼不去看他搭在乔婉娩肩上的那只手,微微点头。

“是,门主。”

如此,四顾门两位门主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在庭中坐下。

“阿娩,此次你们是因何而来?”

乔婉娩道,“据四顾门探子传来消息,说梧州有忘川花的踪迹,还有金鸳盟的人虎视眈眈。”

她秀眉微蹙,“三日前梧州各派武林正道联名来报,要废立你定下的五年之契,说金鸳盟不守约,滥杀各派门人。”

“这契约是你亲自签订的,我不敢轻易妄动。”

“正好你就在天机山庄,便赶来寻你,共议此事。”

他们原本就打算今日上山寻人,只是单孤刀昨夜毒发,请遍了城中名医都无用。

只得今日一早带着单孤刀上山来,正巧碰上下山去的李相夷。

这才由他一路将他们接到山上。

李相夷皱起眉,“我曾传信回门中,说若遇金鸳盟的人寻忘川花,不必争抢,辅他们寻花。”

“你可收到过?”

乔婉娩眼中闪过几许疑虑,摇了摇头。

“并未听闻过此事。”

李相夷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半晌才松开。

“那联名要废立盟约的,都是哪门哪派。”

乔婉娩思索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过去。

“信在这里。”

若非梧州六大门派联名来报,她不会离开四顾门跑上这一趟。

李相夷抬手接过,低头看了片刻,才收起来。

抬眼看向乔婉娩,温声道,“阿娩,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乔婉娩看着李相夷那张俊逸的脸,剑眉上挑,星目含光,心中晕开无限的酸涩。

她摇头,“不辛苦,你这些年,才苦。”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理解相夷的。

因为理解,所以一直等待,不敢怨,不舍得怨。

但就是因为理解,知道他的理想与抱负,才没有办法,才会难过,会痛苦。

可当她真正站在这个位置,才明白自己所谓的理解,远远只够表象。

个中艰辛,不走上一遭,她怕是终此一生也不会明白。

李相夷去拉她的手,往常柔软的指尖新旧不一遍布薄茧,免不了心疼。

他轻声道,“阿娩,可能还要劳烦你一段时日……”

“等我……”

乔婉娩轻笑着摇头,“相夷。”

“你只管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四顾门一切有我。”

李相夷眼中微茫闪动,他紧紧握着眼前女子的手,点头。

“好。”

那双手,不似以往柔若无骨,堪堪一握。

收紧时,能清晰感受到平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