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一点让人大惑不解,如此一个吝啬成性,从不接济族中贫苦之人,却对宣和寺捐献的香油钱从未间断过。
所有人都猜不透他此举是因为敬佛,还是因为远房族兄在此做住处。反正他带着艾氏每到宣和寺进香祝祷以后,便会得到空虚禅师的热情款待,斋饭斋茶自不必说,有时还会在一处幽静的禅院里歇息半天。
总而言之,自从弓倍成的父亲过世以后,他几乎就是关起门来朝天过。可谓:自扫自家门前雪,不问他人瓦上霜。他对族人尚且如此,对相邻也就可想而知了。
若不是乡约成俗的传统,和看在祖宗的份上,任凭他臭到房里定然也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而如今,人们都是本着“死者为大”的传统理念,摒弃前嫌,还是认真细致的为其操办者丧局。
邻里帮忙的婆子劝说悲泣的艾氏,说道:“他婶,恁顾怜着六岁的儿子也要节哀啊。似你这般不吃不喝,一味伤痛,身体咋能受的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哭死自己,他叔也是不能复活。”
另一位族婶也劝说道:“他嫂子,想开点吧,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人家不是都说‘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吗?你脸前还有个佳良,咱得过啊,节哀吧,他婶。”
在人们的劝说下,艾氏好在忍住悲声,心中想到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便也是自己劝说着自己,尽量将哀痛放在心里,这样六岁的儿子也有了点安心。
到了掌灯时分,帮忙的人陆续散去。由于弓倍成在族中辈分很小,又无近支,故此晚上便没有了守灵的人。偌大的宅院里,除了府里的两个长工轮换着续续灯油,换换香烛以外,便再也没有别人照拂灵堂里的事情。
艾氏抱着儿子跪坐在弓倍成灵床前,掉了一阵子眼泪后说道:“你个短命的,就为那俩钱白白丢去性命,你一走了之,可让俺这孤儿寡母如何生活?虽然您留下的家业够为儿子娶妻生子,可谁又能知道这份家业,俺母子能否保住。相公啊,您若泉下有知,可要保佑俺们娘俩无灾无难,守住这份家业。”
躺在艾氏怀里的儿子,开始还能莫名其妙的的问她几句话,当她听不到儿子说话时,方知儿子已经睡着。于是,叮嘱了两个长工几句,便抱着儿子去了内宅休息。
当她和衣搂着儿子刚要睡着的时候,猛然觉得床前站着一人,由于男人新丧,神经本就脆弱,有了这种感觉以后,她便猛然坐起身来。当看到床前的确有一人时,便被这人给吓的魂不附体,冷汗淋漓。本能的重复着:“你、你、你只要不伤害佳良,我、我、我什么都依你…”
来人看到艾氏被吓成个这样,竟然往后退了两步,平心静气的说道:“我妻休怕,你连为夫都不认识了吗?”
正在浑身颤抖着的艾氏,兀自重复着那一句话,自然没有听到来人说些什么。来人在重复了几句以后,见艾氏仍未反应,便又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床边,伸手去拉艾氏的手。
艾氏误认为来人答应了不伤害孩子,而是只侵犯自己,心中虽然恐慌,身体依然颤抖,但为了儿子,便没有拒绝,而是任由来人捉起自己的双手。
来人捉起艾氏的双手和声说道:“娘子,莫怕,为夫来看你和儿子了。”
熟悉的声音猛然唤醒恐惧中的艾氏,当她心存幻想抬头睁眼看向这人的时候,蓦地扑进这人怀里嚎啕大哭了一通。之后,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弓倍成,便再次倒在男人的怀里抽泣起来。
激动起来的艾氏,一边用娇柔的拳头擂打着弓倍成的肩头,一边埋怨道:“你个遭天杀的,弄得奴家白白哭了好大一场,奴家还当你抛下俺娘俩去见了阎王。原来是奴家做了个吓死人的梦。”
艾氏转悲为喜,泪珠未干,竟然搂抱着弓倍成求欢。弓倍成却从怀中扶起艾氏,神情变得悲楚起来,认真的说道:“我妻,你哪里是在做梦,为夫与娇妻爱子的确已是阴阳两隔。”
艾氏听了弓倍成的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才感觉到面前的弓倍成寒气袭人,身体冰凉,不由得猛推了他一把。艾氏这一把虽然用力不小,却非但没有把他推下床,自己却被反弹倒在了床上。
艾氏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是诈尸还是鬼魂?是来、是、是来索为妻命的?你好狠的心肠,为妻若是随你去不了,六岁的儿子可咋办?本来为妻就担心偌大个家业难守,如果为妻在随你去了,儿子可咋活…”
弓倍成神情黯然,悲苦的说道:“我妻莫怕,生死之事非是为夫做主,索命之事归于无常。为夫并非尸诈,实则是鬼魂。为夫此来正是因为听了适才你在为夫灵前的那番述说,也是出于对你们娘俩放心不下,这才不顾阴司的王法律条来与你一会。”
艾氏战战兢兢坐了起来,试着伸手触摸了几下弓倍成的手,见他虽然冷森,却未凶意,夫妻之情又使她一点点挪蹭到了他的怀里。
弓倍成再次将怀里的艾氏扶了起来,说道:“我妻,你可知道害为夫命的是谁?”
“不是强盗吗?县太爷说是过路本县的两个强盗而为。不是吗?”艾氏反问道。
弓倍成摇头说道:“那是县太爷圆滑之说,破的案时,这话便当是迷惑罪犯。破不得案时,便是过境罪犯早已远遁,这是为官之道,官之圆滑,岂可听信?”
“相公,你认得凶手?奴家明天就去报官,为你报仇。”
“唉!为夫虽然识得凶手,却不能告发他,因为为夫要让你诬上两个无辜,以免这两人窥视咱家这片家产。”弓倍成阴森的脸上虽然带着极其的无奈,可看着熟睡中的儿子,又坚定着自己极端的心念。
“难不成咱的大仇就不报了?不行!相公得告诉为妻仇人是谁,为妻就是雇凶也要为相公报仇!”艾氏咬着牙关,狠狠的说道。
“败家娘们,雇凶不得花银子?你听好了,不能为为夫之事破费,不然为夫再来时真的把你带走。”弓倍成当真动起怒来,竟然将艾氏推到一边。
也许这也是他们夫妻生活中的调味剂,艾氏对弓倍成的粗鲁非但不生气,反而再次躺进他的怀里柔声说道:“好啦,别生气,奴家依你便是,一个铜板也不多花。你快说是谁虎视咱的家业?”
(本章完)